未眠(下)
“二来这次罚的重了,哥儿姐儿都不是狠心的人,以后回来了,没准能多照顾几分,能和和睦睦的就好。”
“是……”丰安县主点点头,转而要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反倒看着梧桐。
“梧桐啊……你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儿孙满堂的,都还孝顺?”
“孝顺……”提起自己的儿子孙子,梧桐笑的满脸是花,“儿子在府里当差忙,也天天来看我,孙子托县主的福,能读书,还算上进,就是小孙子太淘气,不能和哥儿姐儿的,这么知书达理。”
“每天恨不得上房揭瓦,气的他爹牙根痒痒总要揍他,儿媳妇又拦着不许,孙子总往我这里躲,整天在院子里吵吵闹闹的,让人头疼!”
丰安县主饶有兴致的听着,“这才是你的福气,老了老了……不怕热闹,就怕冷清。”
“县主说的是了。”梧桐也不谦虚,大方应下。
“小人儿家嘛,知道你疼他,他才往你怀里钻呢……”丰安县主笑了笑,语气却听不出来喜怒,梧桐一时没有接话,只静静地听着丰安县主往下说。
“要不是今儿这一出,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的女儿孙子,都和我离心了呢……”
“这哪能呢?”梧桐听着这话不对,更没想到丰安县主说了这么句话,急忙在一旁劝慰,“那姑奶奶回京就来瞧您了,带回来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平时也是没事就要来封信的,那政哥儿敏哥儿不必说了,哪落下过一次的晨昏定省?”
“县主这样说,岂不委屈了他们?”
“不是这样的话,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今儿是你没看见……”
丰安县主胸口堵着一口气,不能不吐出来给自己老奴说说,“那老二媳妇和月如,一听说是斐姐儿和自己孩子起了争执,立马到我跟前把自己孩子护住了,一脸的审视瞧着我。”
“我是他们的亲祖母,亲外祖母!我能把孩子们怎么着啊?”
“就孩子们也没有一个觉得我会护着他们的,他们对斐姐儿有怨气,也是信不过我这个老太婆。”
“你说说……这是我的亲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丰安县主苦笑,“这都叫什么事啊!”
“老二媳妇这么多年,也未必不是觉得我不会对她的孩子上心,才演这一出又一出的?”
“所以……”丰安县主的声音有点冷,“我必须把斐姐儿送走,再这样,孩子们都要连我都防备了,这到老了老了……这么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孩子们还是知道你心疼他们的……”梧桐在一边劝慰,她还能说什么呢?有些事情,劝是没用的。
“不说了……晴云的事,这么多年我就糊涂了,不能再糊涂了,斐姐儿走了,对所有人都有益,晴云在天之灵,也别怪我了。”丰安县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出来,丰安县主心里也舒服了一点,梧桐知机,劝着丰安县主,“县主说出来了,心里也舒服些。”
“既如此,不如早些睡了?”
“要是明儿个没精神,阖府都要跟着悬心的。”
丰安县主把话说出来后,也觉得精神不济,遂点点头,“罢了,睡吧,你也不必下去,就在那榻子上睡吧!”
就在丰安县主已经再次躺下的时候,沈氏和丰安县主口中的沈斐,还没睡。
沈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眼就能看到房顶。
这不是家里的拔步床,有雕梁,有锦帷,庵里只空荡荡的一张床,下面铺的也不是家里常用的棉锦缎子。
侧过身,屋子里也烧着碳,却不是沈斐用惯的红罗碳,金丝碳,而是次了些的银霜碳。
能闻到淡淡的碳味儿,更没有素日里放着的橘皮熏香的东西,去了这味道。
碳味灰尘气重,沈斐翻了几个身便觉得口渴,叫睡在地上的小丫鬟,“去倒茶。”
那小丫鬟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叫醒,揉揉眼睛,去拿桌子上的茶,“姑娘请用。”
沈斐只抿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沈斐素日里常用的丫鬟一次都没跟来,这是个生面孔。
“你叫什么名字?这么不会服侍人?”
茶叶涩苦,也就不说了,还是凉的。
小丫鬟也是头一回做这端茶倒水的活,被沈斐厉声吓哭了,“我……我叫四丫,我不知道得把茶热了,我……”
那小丫鬟慌慌张张的,就要再去烧水,被沈斐拦住。
这么个粗手笨脚的丫头,沈斐气都不知道怎么生了,“你只把那茶坐到碳炉上不就得了?”
“是是是……”小丫鬟一连声应着,按照沈斐的话行事。
借着月光,沈斐能看见小丫鬟的手,粗糙,还有冻疮,不像她平日里看到的那些白皙柔软,带着香气的,有头有脸的大丫鬟的手。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听着沈斐问话,小丫鬟也不敢睡,打起精神来,“是外面花园做洒扫的。”
“县主那边儿的人说……姑娘虽然来这学规矩,可到底还是金贵人儿,总不能像那些尼姑似的劳作,但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叫一群丫鬟婆子跟来。”
“可是也没有叫姑子们给姑娘做活的道理,与其让那些屋里伺候的姐姐们跟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还不如叫两个粗使丫鬟做粗活,横竖有力气,再叫两个缝补厨上能的,给姑娘做事。”
“按例姑娘也是得有四个丫鬟伺候的,这个例只要姑娘还在,就不能减了。”
小丫鬟粗手粗脚的,学起话来倒是一板一眼的很像回事。
沈斐默默听着,就不再多说,又翻身躺下,“我知道了,你睡吧。”
今儿来的匆忙,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什么都没来不及收拾,庵里更是没预备东西。
沈斐住的房间是庵里寻常的客房,其实也不差,只是沈斐锦罗绸缎裹大的身体,哪里受得了。
怎么躺着都不舒服。
这里的墙薄,窗户门缝又不像家里堵的严实,只觉得总有丝丝缕缕的冷风。
身上的被厚实是够厚实了,却不觉得暖和,反而压的人喘不过气一般。
沈斐这一晚上就是勉强合眼,也睡不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声音,沈斐翻身坐起来,问小丫鬟,“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