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
庞氏看看天色,问身后的丫鬟,“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身后的一个穿绿牙缎子袄的丫鬟回话,“快申时了。”
“那去清旷楼把孩子们叫回来吧,再叫二爷也来,和孩子们叙叙……”庞氏看着沈氏笑道,“都怪我们纹姐儿,玩起来没个样子,这澄姐儿还没见过自己亲舅舅呢!等她来了我非说她不可!”
沈氏摇摇头,也笑道,“这是孩子们感情好,咱们都老了,以后常走动的正该是她们呢……”
“再说了……”沈氏眼里透着点促狭,“我还不知道你,宠你们纹姐儿宠的什么似的,哪里舍得说她?”
“不过是叫我说这一声罢了!”
庞氏撑不住,笑着用帕子打了下沈氏的手背,“偏你眼睛尖,看得出来,看出来便算了,还定要说出来!”
“罢了罢了,这厨房油烟气大,请金贵又眼明心亮的姑奶奶移步到我那嘉琅斋坐坐?咱们好好吃茶说话,叫孩子们陪着县主去,县主也就想不起咱们了。”
“虽说斐姐儿也在那里,不过有县主撑着,孩子们受不了委屈的。”
“也好。”沈氏也想和多年手帕交正经的说说话,遂二人携手去了嘉琅斋。
甫一进门,沈氏就瞧见了院子里的两棵树,愈冷愈苍翠,遂笑道,“这是当年你嫁过来的时候,二哥哥亲手移植过来的,都说树挪死人挪活,可是你这里的树长得却越发好了。”
“可见你照顾的精心。”
“我还记得……”沈氏眼里透着怀念,“那时候我心里难受,你日日陪着我,还在这搭了个秋千,连二哥哥都要醋了,说你不像嫁给他,倒像是嫁给我的……”
“那是你二哥哥说了故意逗你笑的,那时候不知道全家有多担心你呢……”庞氏低头抿了抿唇,再开口又是笑意,“不过现在也是都惦记你的,拢共就你这么一个姑娘嘛,进来坐吧!”
庞氏是不愿意沈氏去回想过去的,且不说那时的过去会随着回忆越来越好,而现在的日子怎么品都是带着苦的。
只说庞氏的性子,也是不愿意回头看,只想往前走的人。
沈氏知道庞氏的意思,点点头进来,从外屋进了里屋,按着庞氏的性子,屋子里的摆设都是朱红器具,庄重大气又浑厚。
沈氏进来便笑了,“你这屋子,我们淑姐儿怕是喜欢的紧了。”
庞氏也不用丫鬟婆子,亲自给沈氏倒了杯碧螺春,笑道“你若舍得叫你女儿长长久久的住在我家,我便舍了这嘉琅斋又如何?”
沈氏接过茶,心里隐隐一动,“你这是何意?”
庞氏拿帕子擦了擦唇,“这话原不该我提起来,只是凭着咱们两个的情分,我若不说,你日后岂不怪我?”
“你是知道的,咱们家也是奇怪了,文官的哥哥偏偏生了个爱习武的儿子,武官的弟弟偏偏生了个爱从文的儿子,我们二房的敏哥儿跟着大房去了江苏……”
“他们大房的二少爷政哥儿留下来和他二叔学武,这么多年他们又是师徒又是叔侄,我也是把政哥儿当半个儿子看的。”
“所以厚着脸皮,先给你露个口风,我看你们淑姐儿,和我们政哥儿,像是极处的来的!”
沈氏听了,先被唬了一跳,忙问,“他们可有……”
庞氏立马摇头摆手,“没有没有……咱们政哥儿淑姐儿都是好孩子,守礼得很,看这模样,有点咱们大哥大嫂当年的意思……”
“你也别当我是政哥儿的二婶,我只当和你交好,替你想想,淑姐儿若嫁到咱们家来,可会有什么委屈?”
“上头头一层的太婆婆不必说,那是把淑姐儿当成亲孙女似的,再到二层的婆婆,咱们大嫂,可是会磋磨人的性子?我这个婶婆婆,可会让淑姐儿委屈?”
“再说下面的小姑子,我和你透个实话,那斐姐儿在家待不了几年的,等她出了府,就别以为还能回来!我们纹姐儿自不必说。”
“她俩的情分不比咱们两个浅,那政哥儿又是二少爷,淑姐嫁过来也不必做长媳受累,这门亲事,你可还有哪里是不满意了?”
“那淑姐儿这么多年常来常往的,以后新媳妇认路认人她都免了。”
沈氏被庞氏说得心动,自己也知道,好友说的不错,若能嫁回自己娘家,是千好万好不过的。
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淑姐儿和政哥儿是真的……”
庞氏笑着,“虽说两个孩子不明白,可我哪有瞧不清楚的呢?”
沈氏点点头,女子嫁人联姻,一堂缔约,若能求个有心人,比什么都要紧,她自己吃了一辈子这个苦,只盼着各个女儿不走这样的路。
自己的娘家她心里清楚,门风清正,一团和气,淑姐儿性子直了些,正合适这样的门户。
再者……还有一桩隐秘心事,母亲丰安县主身子硬朗,便是十年也无事,足以顶着门户,给沈府掌舵,女儿不至于有后忧。
庞氏看着沈氏的脸色就知道这事已经有八九分了,于是又给沈氏换了杯热茶,也不再开口,只叫她自己想着。
过了好一会儿,沈氏才笑着,“你说的虽也算不错,只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知道大嫂那边什么意思呢……”
庞氏拍手笑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大嫂临走前其实也含含糊糊的提起过,只是那时你不在,若是贸贸然给你写信,怕你多想,才特意托付了我来问的。”
“刚才我没提,只说是自己的念头,这样若是你心里还有别的主意呢,大家还是亲戚,下不来台的就是我这一个厚脸皮的也罢了,现在看你也有这个意思,那我就放心大胆的说了。”
“妹妹别怪我……”
沈氏听了庞氏的话,又是气,又是笑,“你也是能张罗了,在我面前还这么花嘴吊鬼儿!”
庞氏只一味应着,“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人家都说低头娶妇,我虽说是他二婶,可还是他师娘呢!您这一点头,这身份更加不一般了,是贵客里的贵客,贵客说什么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