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天地无绿,荒野枯败!
刚刚厮杀过一场的洪洞城下,遗尸遍地……
反军、官军,大明子民,被高高的城墙分割了角色,活着的人是否迷茫无人可知,但死去的人不用再受这一遭。
围着县城的近万反军,毫无章法,但漫山遍野。
守在城上的千多官军,忙碌布置,却岌岌可危。
反军大帐,号称横天一字王的王子顺虎踞上位,此人身材魁梧,眼神中凶狠不带掩藏,敢带人造反,背井离乡攻入山西,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大帐内,烧着炉子,炽热烤人。
小小营帐,五脏俱全,军师模样的书生,将军模样的大汉,执刀的护卫,准或不准的沙盘都有一个。
永远不能小看大明子民的模仿能力、想象力。
“这三晋确实远远富裕秦川,金银遍地、粮谷如山,不说远的,就是这洪洞县里也够兄弟们逍遥一番。”王子顺的声音很洪亮,在那洪亮的声音里,充斥着天下唯我独尊的信念。
他被打败过,被安抚着,但老天还留着他的命,岂不是说,他乃天命之人,这天下舍我其谁?
话语出,众声附和,洪洞县打下眼看指日可待,大家都能快活一番,自然无人反驳。
“大王,如今已经疲敌久矣,是时候亮出杀招了。”军师模样的书生,寒风秋谢之时,依旧摇着羽扇,仿若武侯再世,一副胸有群山万壑。
稳坐上堂的王子顺脸上阴险毕露,点头应和:“那就给城上的官军,来记狠的。”
于是众将轰然应声领命,一个个熊昂出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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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洞县衙,后房。
县令曹学志急如热锅蚂蚁,招呼着卒役收拾着大小值钱物件。
“你这鹌鹑玩意,慢点、慢点,那夜壶可是上好玉石雕成的,可别给老爷我碎了。”
远处急匆匆走来师爷张兴夫,凑在曹学志身前。
“老父母,一切收拾妥当,县丞大人已经安排好精锐人手,一旦情况危急,便可出城杀出重围。”
闻声,曹学志稳下慌急做派,长吸一口气:“本官有负圣恩,有负圣恩啊!”
师爷赶忙尽心劝告:“老父母,休要自责啊,贼势过大,非是大人不克勤职守,以死报国,而是为了励精图治,为了再返县城做准备啊”
师爷的话似乎宽慰了县令老爷的心,于是露出为国为民的忠诚模样。
“送予知府大人的礼物可是安全?”知县老爷一心关心自己的前程。
丢了治地,为能遮掩免责,自然需要狠狠割肉。
“老父母放心,必然已经送达。”师爷肯定满满。
“非是本官不想与城共生死,实乃外无援军,内无钱粮兵士啊!”知县老爷再次感慨一句。
“哎,都给你说了,要小心一点,这花瓶可是宋朝传下来的宝贝啊!”
知县老爷再次全神贯注的叮嘱卒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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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平阳卫副千户卢岩松,忙着查点防务。
“再抽一队军士拱守城门,军卒太少,防止反贼强行撞门。”
身后亲卫领命而去。
“大人,城中各处皆需严防死守,抽调别处的兵卒,也不保险啊!”跟随百户出言提醒。
卢岩松叹息一声,脸色亦是愁苦。
“城中军卒左右不过千人,加上征调民夫千人,希望能支持到援兵到来。”
“可求援的将士都派出去五波,至今也不见有人回信啊!”百户沮丧道。
“县令大人,早上派人回报,援军已在路上,再坚持两日。”
副千户说完,便怔怔看着城下人头密布的反军,脸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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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府,府衙。
知府、同知、通判、推官、平阳卫指挥使,齐聚一堂,面色凝重,共议贼乱之事。
“诸位同僚,洪洞县令派人加急救援,看来贼势不小,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便是共商御贼之策。”知府岑化言放下茶杯,看向四人,一旁幕僚亲自为他斟满茶水。
“大人,数日前,听闻反贼攻破赵城,卑职已派旗下前千户所副千户带领一千军士前往支援洪洞县,如今反贼围城,洪洞县城如何暂不可知,但卑职已经下令调集其他左右中后四千户所人马赶来,一旦军士聚齐,便可发兵讨贼。”正三品卫指挥使面对正四品知府,却也只能自称卑职,可见明朝文武官员地位失衡到何等地步。
“如今,洪洞县已被围困,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如何坚守平阳城吧!”同知抚着颌下长须,看上去倒是老神在在,不慌不急。
“可洪洞县百姓数万,如不前去救援,万一城破,圣上怪罪下来可是重罪啊!”通判皱眉反驳,眼底很是不悦,似是对于同知提议不满。
“这倒不必担心,贼势乍看气焰嚣张,然其外强内虚,真正敢战之人不多,恰如赵城县,之前虽被攻破,但不是之后再次收回了嘛,反贼不敢守城,怕被我官军所围而剿。”知府岑化言开口说话。
知府言出,便是定了调子,底下几人都是精明之辈,岂能不知这话背后意思,丢掉城池不可怕,大不了让反贼入城抢上一圈再送回来,天子高居庙堂之上,山高路远,想知道详情难上加难,自然不必害怕担了干系。
卫指挥使张夏海低下头去,眼中既是鄙视又是失望,口口声声吵着反贼故作强大,却不敢下令正面迎击,眼前这些文官,皆是胆小如鼠却又狡猾奸诈之辈。
想到手下还有千多人马被困洪洞县,张夏海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愧疚。
他是武人,性子刚直,做不到这群文官的脸厚,但知府不下令,自己又怎能擅自调兵救援。
“既然如此,当务之急,还是需要提早收拢城中灾民,防止被反贼裹挟,另外调兵驻守城门,早日做好防御。”张夏海见事已至此,只能尽力做好守城准备。
只是他话说完,却不见其他人依附,竟然没了反应,张夏海顿时不明就里。
“城外流民过多,万一入城,怕是有极大不妥。一来谁敢保证里面没有反贼混入,万一到时候里外夹击,便是祸事,再者,城中粮食不多,流民入城无粮可施,到时候更易激起民变啊。流民入城不得。”知府不好说的话,倒是让一边的幕僚把话说了。
张夏海一听这话,心中凉了一大截,这群硕鼠,实在愧为大明忠良,竟连治下百姓死活都不顾及,他张夏海实在羞于这些人为伍。
“卑职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冷着脸起身,敷衍一句,也不等岑化言答应,便转身大步出了厅堂。
“这武夫,太嚣张。”同知放下抚须右手,很是愤怒。
岑化言笑着劝慰:“瑜之兄不必苦恼,此时形势,不可得罪这张夏海,接下来这平阳城还得多多依仗这帮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