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不是他的女主角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最死气沉沉的地方。
一个是火葬场。
这里每天都有无数的尸体被搬运到这里,其中一些尸体,有浩浩荡荡的队伍为他哭泣,而另一些。只得到一两个满脸不耐烦的亲属陪同,而且还听到“老不死的终于死了”这样的最后赠礼。
另一个便是永福陵园。
无数的骨灰被装进标价不同的骨灰坛里,然后分别葬在同样标价不同的各种位置。
有些位置独门独院,依山傍水,可以眺望到一些风景区的美景,和那些花了几千万买别墅的人一样的待遇,那些埋葬在这里的骨灰被人,肯定会在心理笑开了花:老子生前买不起豪宅,至少死后可以享受这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
而有些骨灰则不那么幸运了,勉强的拥挤在一面墙壁上,占据中期密密麻麻如同蜂窝般的小洞中的一个。
有孝心的后辈们前来烧香的时候,一阵好找,找到后来快要骂娘了。
仅有的一点孝心被捕耐烦消耗赶紧,“他妈的一个骨灰放的和national宝藏一样,找个屁阿!”于是把带来的菊花随手一甩。扬长而去。
今天是易家奶奶出殡的日子,易家是个大家族,庞亲支氏兄弟有很多。
易泽成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借着葬礼缘由的热闹。
于是,易泽成把老太太安置在家,一个人去了陵园。
奶奶也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
易泽成到陵园的时候,天气逐渐暗了下来。
明明出门前还艳阳高照的。
易泽成手机紧紧地捧着奶奶的骨灰盒。
盒子中间镶嵌着奶奶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彩色照片,照片里的她慈眉善目,永远微笑着,像是从来没有烦恼一样。
易泽成有些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但在他的记忆里,奶奶跟年轻的时候一样,漂亮,优雅,大方。
今天是出殡的日子,易家只来了他一个人。
世态炎凉,人情浅薄。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
墓地里,墓碑下,放着不少的鲜花和供奉品。
易泽成不由得感慨起来,人活着被房地产商赚房子的钱,多少年轻人为了一室半厅奋斗了大半辈子,甚至一些憧憬婚姻,期盼给自己的爱情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的小情侣,也最终败在现实的房子面前,没有房子不结婚,这句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人人深谙的不变真理了。
原以为,人死后,不带走一分一毫,却现在因为墓地,再一次被房地产商拿的死死的。
大部分都是长辈,作为晚辈,谁又会忍心自己有着砖瓦遮风挡雨,却连个墓都给不了已逝亲人呢。
即便会有那样的冷漠之人,可以坦然面对良心的谴责,却也难逃背后人的指指点点,最终还是逃不过,把钱乖乖交给房地产商的命运。
他蹲在奶奶的墓碑前,轻轻地擦拭起来。
风逐渐大了起来。
一阵阵的凉风把他人墓碑前化纸炉中残余的纸灰扫到易泽成的脚边。
他从兜里掏出纸巾轻轻擦拭了一下用大理石镶嵌的边炉。
这种事情还是马虎不得。
他在墓碑前磕了两个头后,点起了火,一张一张纸地开始焚烧起来。
热气扑面而来。
带来的纸钱渐渐都烧尽了,一堆黑灰下面还有零星的余烬,偶尔还会迸出一丝火星。
易泽成拄着烧火棍在化纸炉里面搅了搅,确定全部的纸钱和心意准确无语地传达给了奶奶之后,再一次将奶奶墓碑的周边收拾地一干二净。
这里至少,是奶奶长眠的地方啊。
易泽成起身把奶奶的骨灰盒从墓碑上面拿了下来,木盒上仍有一些黑灰。
他拿着纸,不停地在骨灰盒上反复擦拭,好像是要擦出光一样。
烧完纸,奶奶的骨灰盒就得放回原位。
不过才短短两个小时,天色就逐渐暗沉了下来。
易泽成捧着骨灰盒,转身进了专门放置骨灰盒的大楼。
大楼因为没有人,此刻显得格外空旷,只有易泽成上楼梯的脚步声,在楼间来回碰撞。
如果这个时候有胆小的人,听到突然清脆的脚步声,一定会吓了一大跳的吧。
易泽成走到原位,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玻璃窗,将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再把周围的装饰,一样一样,慢慢地摆放整齐,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有些不舍地看着骨灰盒中间奶奶微笑着的小照片喃喃自语:“再见了,奶奶。”
他摆放好骨灰盒后,关上门,走了出去。
易泽成慢慢地走向楼梯间,侧过头竟然还有一间房没有关,也是今天来祭拜的吧。
好像是失了魂一样,易泽成竟然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每一个玻璃窗都摆放着和奶奶那边一样的骨灰盒和装饰。
非要说不同,大概是骨灰盒的材质和装饰的材质不同吧。
有钱一点的,都是上等的楠木,沉香木,红木,倘若家庭没有那么富裕的,就是普通木材质。
大概是通过给予死去的人尸身安放的地方的上的木材,以表自己的孝心吧。
又或者,这是新的炫富方式吧。
易泽成不由得摇摇头。
人,果然是极尽虚伪,又极尽虚荣。
大部分的玻璃窗里面,都只放一个骨灰盒。
倘若家里另外有亲人过世的话,也不会让邻里落得口舌,说是连个玻璃窗都不舍得再开一个,或者说,连墓碑都不舍得再修一个。
即便现在墓地的价格贵的离谱,也要做好这个面子功夫。
易泽成在一排的玻璃窗里唯独看到了一个窗,里面赫然摆着两个骨灰盒,一左一右,四周放了一张相框。
是二人的合照。
是一对死去的夫妇,日期也是一样的。
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
短短的几个信息,已经在易泽成的脑海里面构成了一个故事。
大概是因为意外吧,让两人同时去世了。
看着相片和日期,去世不过短短一年,也不过三十来岁。
两个骨灰盒虽然是左右分开放,却被人用一根红色绸带绑在了一起。
这就是所说的,死生契阔吗?
生死羁绊在一起的人,今生如果没有好结果,等到下辈子,应该还能遇见吧。
今生在对方身上刻下烙印的人,等到来世即便都兜兜转转,也总能在人群中相遇,只一眼,就能知道,你是对的那个人。
易泽成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以前的著名的爱情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
虽然是个悲剧,却最终化蝶双飞。
只是,古往今来,就连死后也要相偎相依在一起的,也只有那一对。
人心果然是难以猜测的,口口声声说着下辈子还要在一起,今生只爱你一个人的人,也最终会离开。
转身出去的时候,天已经不知不觉地放晴了。
他的脆弱在离开这里的时候,也适时的隐藏了起来。
晚上的时候,易泽成很晚才回来。
陆佳宜没有问,因为易泽成的事他不让自己多问,况且,她也没有这个力气去多问。
因为,她发烧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估计是昨晚冷气开得太低,所以,自从易泽成出门后,她就开始开始迷迷糊糊地烧了起来。
迷迷糊糊地,她做了许多的梦,从小到大的梦,结婚前结婚后的梦,离婚前离婚后的梦,从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暗恋到后来的彼此折磨……
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哭了,只知道,在她醒来的时候,她眼角还有湿意,而枕头旁边也湿了一大片。
她睁开眼的时候,她有些吓了一跳,因为她不是在自己的房间,尽管,这个房间是熟悉的暖黄色调,旁边是米灰色的亚麻卷帘,明明整体是暖色调,整体风格却看上去很像酒店的性冷淡风,和自己住的房间差不多,但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在反应了几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易泽成的房间。
她当初和易泽成结婚的时候,尽管两个人会有肌肤之亲,但是,易泽成会回到自己房间睡觉,他也不许自己去他的房间,就像他不允许自己碰他的鱼一样。
所以,当陆佳宜发现自己是在易泽成的房间的时候,她有些被吓到了。
她勉强动了动脖子,却发现整个后背有些发痛。
也许是因为她夜里出了不少的汗,皮肤黏黏的,很是不舒服。
整个身体疲倦得快要散架,她尝试着爬了好几次都没有爬起来,最后,还是从门外走进来的易泽成把她给扶了起来。
“我怎么会在你房间?”
易泽成没有回答,而是给她拿了一杯水,“先喝水。”
陆佳宜看着面前的易泽成,安静地坐在床边,身上的衣服还是他昨天出门的时候穿的,黑色衬衫,显得庄严而肃穆,只是有些褶皱了,而他的眼窝处,仿佛有青黑,那是熬夜过后的痕迹吗?
他因为照顾自己熬夜了吗?
易泽成的手落在她的额前,原本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仿佛松了一口气,“嗯,退烧了。”
他说的模样很是温柔,让陆佳宜有些不认识他,仿佛在她面前的是个陌生人一样。
他又温柔地问:“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陆佳宜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不大真实。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也有无数次希望过自己可以得到这样的待遇,尤其是在她看到易泽成在医院那么尽心尽力照顾自己姐姐的时候。
那时,她就在想,如果有一天她生病了,易泽成会不会像这样照顾她。
然而,她失望了。
即便在当年他们结婚了,他也从未那么细心温柔地照顾过她。
也正因为一次次的希望换来了一次次的失望,多次的打击后,成为了现在这样坚韧的她。
而如今,她只觉得,心中曾经埋藏的情绪,好像再一次被打开。
沉默了许久后,她才缓缓开口:“我没事了。”
易泽成从床边起身,问:“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眼下易泽成对她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回到了姐姐还没有死的那个时候,又或者,像是在跟姐姐陆佳景在说话,而不是她。
这让陆佳宜觉得,这仿佛就是一场梦。
一场美好到她不想再醒来的梦,因为她担心,一旦醒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陆佳宜扭过头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张了张嘴,最后却选择了保持沉默。
但毕竟发烧了一夜,又滴米未进,即便嘴上不说,肚子却也十分应景地在此刻咕咕地响了两下,这下完全把她给出卖了。
陆佳宜的脸颊在不自觉地变得有些通红。
不过好在,易泽成并没有打算以此嘲笑她。
易泽成只是转身走了出去,对方并没有给她目睹他厨艺的机会。
因为从进厨房做好东西端出来,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分钟。
红褐色的荞麦面,上面飘着几片绿油油的小白菜,还有两个黄白分明的荷包蛋。
顿时,香气四溢。
端到陆佳宜面前的时候,她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有些睁不开眼。
陆佳宜从来都不是什么矫情的女人,也不是那种无病呻吟的女人,不过,不论是谁,被人这样照顾了一整夜,是个人都会感动的,更何况对方是易泽成呢。
只是,这份感动持续的时间不算久,只有片刻,因为她时刻牢记着前车之鉴。
就算是感动,也只感动一小会儿。
这是她对自己的设限。
因为再一次爱上易泽成这件事对她来说,风险实在是太大,上一次,她用了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她实在是赌不起了。
因为发烧了一夜,陆佳宜的整个口腔都没什么味道,所以,她吃得很慢。
这大概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吧。
看着陆佳宜恨不得把面条一根根地嘬进嘴里,易泽成索性起身去冰箱里给她拿了一罐酸黄瓜。
还是进口的那种。
陆佳宜也丝毫没有客气,筷子直接伸了下去,不得不说,当酸黄瓜放进自己嘴里的时候,她顿时觉得食欲大开。
很快,一碗面吃得便见了底,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易泽成终于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你要不到我身边工作吧,把Cosini关了。”
语气平常到仿佛在拉家常。
陆佳宜愣了愣,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面条,抿了抿嘴唇,隔了许久,才终于问:“为什么?”
“我觉得你没有天赋。”
“可是,”陆佳宜不死心,“设计服装,成为一名优秀的服装设计师,是我的梦想。”
“但你的梦想并不能给你饭吃。”易泽成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也许这么说很残酷,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看看Cosini这几个月的盈亏情况,我是一个商人,如果一个项目前期投了很大的成本,但一直没有收益,我能做的不是继续耗下去,而是,及时止损。”
陆佳宜放下筷子,“你是在针对我吗?如果,如果今天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我姐姐,你也会这么说吗?”
易泽成微微怔了怔,“你想多了,我只是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陆佳宜轻笑了一声,“你难道不是针对我吗?从你选择帮我父亲开始,我就一步步步入你的陷阱,在跟着你所有的安排去走,那是我欠你的,我认,但是Cosini倾注了我所有的心血,我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陆佳宜,”和她内心涌起的惊涛骇浪相比,yir泽成的表情始终平静无波,他缓缓开口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的幼稚?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可以让Cosini扭亏为盈吗?你以为,你现在可以安心设计不用理会盈亏,是因为你所谓的设计吗?全是因为易氏在背后支持着,如果没有易氏的支持,你觉得,你的设计还会有人看吗?”
陆佳宜默默低下了头,双唇紧闭,握紧了双手,她很想反驳,可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易泽成说的都是事实。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从她接手Cosini开始,和团队的小伙伴完成一次又一次的新品设计,她第一次感觉到团队的力量,那种被人支持,大家一起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的激情和奋斗。
所以,Cosini不只是她的梦想,是整个工作室的梦想。
她怎么能轻易放弃。
于是,她缓缓放下筷子,抬头看着他,鼓起勇气说道:“易总,可不可以,再给我,再给Cosini一次机会,哪怕,就只有一次。”
她几乎是在用恳求的语气。
易泽成手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的照耀下,有些刺眼,在沉默片刻后,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丁点儿的情绪,“不行。”
明明知道,他会拒绝自己,可是,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会那么难过,还是会失望。
也许,最近的日子真的过的太舒适了,舒适到让她忘记易泽成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人大概就是这样吧,一旦和一个男人扯上了男女之间的关系,总会有所期待。
期待他会像电视剧中的男主角那样,在关键时刻英雄救美,对她让步。
然而,她错了,错的不是易泽成不会像男主角,而是,自己不是他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