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初五,卯时(凌晨5点)。;.
胡子花白的伍郎中一脸倦意,刚从屋子走出便迎面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霍文钟。
“侯爷现在如何?”霍文钟沉声问道。
伍郎中还没说话,就听到里间里一个尖锐的女声:“大郎怎地现在才来,要不是那个小贱人,侯爷何至于如此!”
修长的手指在宽袍大袖里紧紧握成拳,霍文钟忍了又忍。屋里的女人还在喊:“侯爷啊,您一定要睁开眼睛啊,六郎还那么小,怎可丢下我们娘俩凭白让人作践了去!”
屋里屋外的侍从以及伍郎中在这一刻都成了木头人,皆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一方地,一言不发。一股诡异的沉默,弥漫在众人之间。
“贱妾人微言轻,说什么都不顶用。侯爷啊,您可一定要撑住,不然这侯府可就要乱套了!如今您才晕了几日,这侯府就没了章法,万一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六郎怎么活啊!”
那女人又哭又闹,因着身份的原因,旁人都不敢去制止。霍文钟冷眼看着,也不去管,只是问:“侯爷还没醒吗?”
伍郎中立刻道:“是。老侯爷因后脑受钝器所击,似有淤血,此刻淤血未散,恐怕……”
霍文钟还要再问什么,屋里的女人两眼通红的冲了出来,嘴里讥讽:“大郎来的可真早。侯爷昨日便已昏迷不醒了!不过谁叫大郎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呢,侯爷晕倒后多少大事都得大郎来操持,这侯府里里外外可都指着大郎你来拿主意才是。”
霍文钟略蹙了蹙眉,虽然眼前女人只是他爹的一个侍妾,但到底也算作长辈,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也不好多做计较,向她道了声辛苦,便走到里屋。
绕过屏风,华丽宽大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男人。他脸色苍白泛黄,双眼紧闭,眼睛周围略有浮肿,皮肤虽保养较好,但一看便是纵欲过度的模样。若是在外面见到这种人,霍文钟连个好脸色都不会给,奈何这一个却是他亲爹。
虽然他爹依旧是这侯府的老侯爷,但霍文钟身为长子,素有威严。眼风一扫,床榻之前一个不过总角之龄的男童便老老实实的垂下头,有些畏缩:“大哥,爹他还没醒。”
“知道了。”
三个字从头顶飘来,霍六郎不由抖了抖。在这个家里,喜怒无常的老侯爷虽然可怕,但最令他害怕的还是这个一年内都不怎么回家的大哥。直到见到他的生母杨氏匆匆赶回来,霍六郎连忙往杨氏身边站了站,被杨氏一把搂住。
“我的儿,这些日子累着了吧。自从侯爷晕倒之后,你便日夜不辍的伺疾。就冲你这份孝心,侯爷也一定会醒来的。”杨氏边哭边嚎,“大郎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将那冲撞侯爷的贱人杀了,让侯爷消了气,说不定侯爷也就好了!”
“就算是官府断案也要讲个有凭有据,堂堂侯府哪有不问便杀之理。”霍文钟道。
“侯爷都被那人给砸了,到现在都昏迷不醒,贱民以下犯上,难道不足以杀头?!”杨氏气愤的尖叫。
谁料霍文钟突然声音一沉:“侯爷还没死呢!阿姨好好照顾侯爷。”【1】
说罢,拂袖而去。竟然没人敢再多说一句。
杨氏全身发抖,也不是是气的还是吓得,左右四顾,无人理她,最后独自抱着六郎大哭起来:“这侯爷还在,就有人欺负咱们娘俩了!我的儿啊,谁让你不是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啊!”伍郎中见她吵得实在不像样,略劝了几句,杨氏横了他一眼,带着儿子去隔间小坐休息了。
伍郎中摇摇头,开方子去熬药。一出门,他的小徒弟就殷勤赶来接过药箱子:“师父,您累了吧,这都两天了,您也没歇一会儿,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更何况……”朝着杨氏休息的屋子努努嘴,“他们自己都不担心,咱们瞎操个什么心啊。”
“闭嘴!”伍郎中敲了他一脑门,“嚼舌头也不看地方,拿方子熬药去!”
见这小子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伍郎中也不想多费口舌。谁让他徒弟说的都是对的呢。他也算是伺候了大半辈子的达官贵人了,就没见过比博陵侯府更不像样子的地方。
那杨氏不过是一小妾,就敢当着众人面对侯府的嫡长子霍文钟摆长辈的谱,虽然被霍文钟给蹶了回去,但就凭杨氏敢有这个胆子,那就是老侯爷给宠出来的。大户人家,宠妾灭妻已经是离经叛道,这都要宠妾灭儿子了,那老侯爷竟然也不闻不问。
所以伍郎中心底觉得老侯爷这次昏迷不醒挺活该的,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的聂冬,正闭着眼躺在床上,脑后一阵阵的痛。
事情是这样的,那一天,他正计划要对自家女王陛下来一场无比惊喜的求婚。于是他订好了酒店,攻克完了丈母娘,岳父,以及七大姑八大姨等各路亲戚……翻过了一座座高山,趟过了一条条大河,结果在最后关头,他,一个青春年少的美男子,穿成了一位老大爷。
万、念、俱、灰!
老天爷,其实你也是单身狗吧,才给哥安排了一场这么大的惊喜!
不等他有所适应,就听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争吵。根据大脑的信息过滤,他得出以下结论:
一、我有女人了;
二、我有儿子了;
三、我的儿子和我的女人关系很不美好;
四、我的大儿子比我的年纪(穿越前)还要大……
第四条是重点!重复,第四条是重点!
请问,是先有我呢,还是先有我的儿子呢?
聂冬觉得自己还没睁眼,就已经开始面临着一些深奥的人生哲学问题。虽然他很想再穿回去,但口中苦味弥漫,一下子就让他从床上弹了起来!
“侯爷!”杨氏大惊,一把将聂冬抱住,“侯爷您终于醒了,妾身……妾……”见聂冬脸色不太美妙,杨氏赶紧唤来伍郎中。
一通忙活后,伍郎中终于松了口气:“醒来就好,侯爷还需要静养,您看……”
“对对对,侯爷您好好歇着。等您好了再处置那个小贱人也不迟。”
聂冬打量着眼前的这位美貌妇人,依着现代人的审美,也是一名大美女。身材……穿着宽大的衣服看不出来,但那张脸,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让人生怜。没想到如此娇弱的女子,嘴里说出来的话竟这么恶毒。你家老侯爷刚醒,不做点好事积些阴德,怂恿着他去要打要杀的,合适么?
聂冬摆摆手:“不急,我歇会儿,你不用伺候了。”
杨氏瞧他脸色不悦,也不敢多放肆,念念不舍的退了出去,心道侯爷现在没精力处置那人,左右侯爷醒了,她便先去瞧瞧。
见她走后,聂冬才敢放松一些,之前生怕自己漏了馅儿,被杨氏看端倪。聂冬半靠在引枕上,不敢乱动,一动就犯恶心,想吐。
肯定是脑震荡。
这场悲剧的穿越让聂冬欲哭无泪。女盆友没了,大好的年华也没了,还要成天提心吊胆担心的过日子。他可是侯爷啊,不是穿成的闺阁小姐,待在屋子里绣绣花,背背亲戚族谱就能暂时应付过去的。等他病好了,可能还要去上朝直面皇帝!
前世连市长都只是在电视机里看见的人,如今要和国家一把手对话,这神一般的难度系数简直不要太爽。最恐怕的还是他的年龄,如果是穿成一个小孩儿不懂常识也就算了。一个四十八岁的老侯爷,就冲这爵位,这年龄,不说是官场老油条,也应该是个官场滚刀肉。
这个时候装失忆来得及么……
好想死。
聂冬举目四顾,不等他有所动作,站在角落里的小厮立刻弯腰上前:“侯爷有何吩咐?”
“口渴了。”聂冬无奈道。
屋子里守着四个人,想在四个人眼皮子底下自杀,难度系数太大。更何况外面还有一个伍郎中,十二个时辰守在侯府,一有不对劲,就会立刻冲进来抢救。聂冬决定此事得慢慢谋划。
有人想死死不成,有人想活却偏偏活的艰难。
阴暗的屋子里,跪在地上的女人十根手指都受了刑,血淋淋的看不出模样。地上一片潮湿,为了去血迹,刚用水冲了好几遍。
“小贱人,侯爷看上你是你的造化,竟然还敢行凶!”杨氏坐在太师椅上,团扇掩面,“多少人哭着求着进侯府都没那份命,侯爷把你买了回来,是你的福分。只是如今侯爷刚醒不好见血,就容你在多活几天。”
“呵呵……呸!”
“你——”看着地上的唾沫,杨氏瞪大了眼,“掌嘴!”
一个健壮妇人拿着木板毫不留情的挥了过去,十五下后,那女人垂着头,双颊已经红肿不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给我再打!”
健妇们却有些犹豫,抬头望着杨氏:“人已经晕了。”
刑讯的屋子静了下来。
屋外一个嬷嬷快步走进,附在杨氏耳边说了几句,惊得她立刻起身,问道:“又回来了?”
嬷嬷连忙点头。
杨氏也没心思在这里再待下去。霍文钟竟然又回来了,肯定是得到了侯爷清醒的消息,若她不在侯爷身边,指不定这位他会对侯爷说些什么!连忙道:“别打死了,留一口气。”
一想到这这位侯府嫡长子,杨氏心里也不免有些打鼓。若不除掉他,一旦老侯爷有个三长两短,她杨氏就成了别人板上的肉。
嫡长子又有什么了不起,能不能成为侯府的继承人,还不是要看老侯爷的意思。而老侯爷的心到底偏向哪边,杨氏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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