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问过很多这种愚蠢的问题，也总是期待着这个妹妹可以勇敢一点。
可妹妹总是不说话，眨着那双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目视前方，眼神空洞的看向远处。
江贺那时候还小，从来没有考虑过，比他还小几岁的妹妹，脱离了家庭她能做什么呢？她还能去哪里？她能生存吗？
后来，顾涛入狱的那几年，他和妹妹为了生计在外漂泊，那时候不论再辛苦，妹妹的眼睛都是有神的。
她曾说过，能为家里分担一些，能减轻家中的负担，她甘之如饴。
如今她虽然嘴上笑着，可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开心。
江贺知道这一次吃饭的用意是想缓和这对父女紧张的关系，是想一家子能够团圆，可他不知道，这样真的好吗？
顾梓浩连忙从他爸筷子上把鸡蛋夹了下来，又夹到顾梓阳碗里，“姐，这一道菜是爸爸亲手做的，你快尝尝看吧。”
“不用了。”顾梓阳夹起了碗里的鸡蛋，又又放到了弟弟的碗里，“弟弟，你吃吧，我早上已经吃过鸡蛋了，不能多吃。”
顾涛面上难掩的失望，他收回了筷子，又喝了一杯酒，“吃，大家都吃。”
说完，他又给自己倒了两杯酒，他的双颊已经泛红，眼神看着也有些迷离。
陈芳劝道：“你少喝一点，不然要醉了。”
“我今天高兴，你别劝我了。”顾涛一把拍开她的手，又夹了几粒花生米，忽然问：“你恨爸爸吗？”
他虽然没有抬头，但大家都知道他在跟谁说话。
顾梓阳只低下头吃饭，全程没有说话，饭桌上的氛围有点尴尬，她不是不配合修复关系，而是她需要一个过程，循序渐进。
顾梓浩连忙敬了顾涛一杯酒，“爸，你知道吗，姐姐在g市买了大房子，而且她现在还是上市公司的中层呢！姐姐现在可有本事……”
“真的？”顾涛将酒杯放下，满脸惊喜。
“当然是真的了，我骗爸爸干嘛，还有啊……”顾梓浩面上透着骄傲。
“净瞎说。”顾梓阳看了她弟弟一眼，抿着唇，看不出来是欢喜还是不快。
“我哪里瞎说了。”顾梓浩打了个酒嗝，“买房子，大公司，领导，哪个错了。”
顾梓阳纠正道：“房子是郊区的两间一层的小平房，还有贷款。公司是上市企业的下属子公司。职位也不是中层，只是小组成员。”
“也差不多嘛。”顾梓浩讪讪一笑。
“差得远了，这些事只能在家里说说，在外面说话讲究实事求是，免得被人误会。”顾梓阳夹了一筷子菜放他碗里，“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顾梓浩哈哈一笑，“知道了，姐姐。”
顾涛也笑着抿了口酒，“也不错了，一个女儿家，能混到这样子，也算给我们家长脸了！毕竟还有好多人还在乡村里呢！”
顾梓阳皱眉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怎么觉得顾涛的话意有所指呢？
果真，她看见顾涛看了眼江贺，眉间闪过了一抹讥讽，意思不言而喻！
他怎么有脸笑话别人的！顾梓阳放下了筷子，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底怒意浮现。
手指甲被她自己掐得泛白，嘴唇懦动了下，却忍住了，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忽然，她又听见顾涛对江贺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哪个男人不喝酒的？”
他说这话时，唇畔露出了讥讽的笑意。
接着又嘀嘀咕咕、嘟嘟囔囔说了很多，语气中满是嘲讽的意味。
江贺俊逸的脸孔上隐隐泛起苍白，眼眸漆黑，微微垂下眼睫，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顾梓阳一股怒气猛然烧了起来，如果是以前的江贺，他怎么会被顾涛这样羞辱，而受伤后他沉默了很多，垂下头不说话。
“江贺啊，不是叔叔说你，作为一个男人，也应该要有个男人样！你走亲戚不喝酒，像什么话？男人不抽烟活得像太监，男人不喝酒活的不如狗，你……”
又是顾涛自己的一系列缪论，顾梓阳看着江贺下颔的线条绷的冷硬，他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碰触到江贺的视线，有些恍惚，鼻尖就下意识地一酸，最终，她实在没忍住，压抑着怒气，说：“你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顾涛愣住了，下意识问道。
“不喝酒怎么了？”顾梓阳面无表情，眼里不带一丝温度。
如果顾涛没把家拆得支离破碎，江贺也不会跟她漂泊在外打工挣钱，那他也不会受伤！归根究底，到底是谁的错！还在这里一直嘲讽别人！
回来时，她的内心挣扎反转，想过无数句改善关系的话语，都被顾涛对江贺带着凛冽的寒意和轻蔑的情绪给打败了，她还是将自己的嫌恶说出了口。
顾涛的心从头凉到了心底，顾梓阳对他的语气、眼神厌恶至极，像巴掌一样狠狠的扇在了他的脸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个女儿真是一点儿面子不给他，真是翅膀硬了，敢反驳他！
或许是小时候做惯了的事情，他抬起了手，脸上尽显怒火。
顾梓阳见此不由害怕地向后缩了下，不过才见面两个小时，她已经做了两次这种举动……
这是在顾涛出狱后，第一次一家人坐下来吃个晚饭，想要好好谈谈的，却又发生了如此的矛盾，这种感觉让她窒息，更让在场所有人窘迫。
顾梓浩连忙起身，按住了顾涛抬起的手，对他姐姐说：“姐，爸爸喝多了，酒的后劲上来，你还是先回去，让他多休息休息。”
是啊，如果再不离开，他们可能就会吵起来了。顾梓阳已经不是当初离开家时的年纪，那时，她才15岁！
如今她在社会上打滚那么多年，早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哭，唯唯诺诺的小姑娘。
除了不可抗拒的本能反应，其实，她对顾涛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拒绝了母亲、江贺送她回家的举动，推开了家门，一瞬间，门外的微凉空气扑面而来，吹散了屋内烦闷的气流。
她大步地向车站走去，她想：跟顾涛见面就会吵架，或许他们两个真的不对盘吧，去他的修补关系，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