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三年前,方原就曾怀疑过独立核算团核对的账目有误。但一则没有真凭实据;二则当时没闹出什么严重后果;三则他是军政事务缠身,无暇顾及。这几年,也就这么拖了下来。
但这一次,竟然出现了四十万石粮食的亏空大案,饿死了五万百姓,甚至还造成了数千受灾百姓的伤亡。方原是忍无可忍,是铁了心要彻查此案,挖出小苑,还有独立核算团这些年在背后搞的猫腻。
因事涉后院的独立核算团,他就没有知会负责人小苑,令她避嫌,却将后院之主的公主叫来了凤阳,一同参与此案的审理。
方原、公主并列坐在主位上,秦展、景杰三人陪坐在侧,一同审问。这次审案,主审是司法总督胡琦,方原、公主、景杰、秦展乃是旁听的监审。
一百个锦衣卫齐整的站在大堂之上,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一人手持一支玄甲神铳,神色肃穆,令人望而生寒。
福州、泉州、广州、肇庆四府的知府,还有同知、小吏等经办人员,齐齐挤满偏堂,由锦衣卫严加看守。
胡琦传令一府的知府、同知,以及经办小吏入内,余者就继续在偏堂等候。
第一个进入大堂接受审讯的是泉州府的知府李襄,还有同知张礼。二人突然被叫到了千里之外的凤阳,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面对方原摆出的阵仗,吓得全身直哆嗦。
审讯正式开始!
胡琦接了方原可以审讯的暗示,猛地站起身,冷冷的问道,“李知府,张同知,你们不必惊慌。这次邀你们前来,其实只有简简单单几句话问讯,你们如实回答了,就可以平平安安的返回福建。若回答不实,估计,你们就是站着来凤阳,躺着回泉州了。”
他又指着堂中的三个小吏,冷声说道,“若李知府、张同知有言语不实之处,你三人可以随时打断揭发。若揭发有功,赏银五百两,可以入锦衣卫任职,家人迁来凤阳居住;若有意包庇,一旦察觉,和知府、同知同罪。”
他这么一鼓励属下检举揭发,李襄、张礼二人吓得面无血色,哪里还敢说谎,支吾着说道,“摄政王,方总督,但问无妨,我等必如实以告!”
胡琦先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这才开口问道,“其一,你们泉州府是否派了人到摄政王府,与独立核算团核对过账目?!”
知府李襄不经办具体业务,望了望同知张礼。张礼忙开口辩解道,“是,是,每年都是我亲自带人前来苏州,和独立核算团核对账目。可,可这些年的账目全都过了关,没出什么岔子啊!”
知府李襄也令一个小吏将随行带来的近五年的账簿全都交到了胡琦面前,解释说道,“摄政王、胡总督,我每个账簿都核实过,账簿上都有独立核算团核对通过的印章,还有总督印,王府印啊!”
胡琦令五个精通账目的锦衣卫过来核查了李襄交来的账簿,得出的结论是,确实是独立核算团的印章,还有之前的总督印,如今的摄政王印。
李襄拭了拭额头上的冷汗,支吾着说,“在摄政王治下,官场是政治清明、清风徐来,哪个官员敢知法犯法?!”
他还不忘拍了拍方原的马屁,方原冷笑了一下,轻轻咳嗽一声。
胡琦得了他的指示,继续问道,“李知府,张同知,你们和独立核算团是怎么核对账目的?若双方核对账目有误,是怎么处理的?!”
李襄是不负责具体对账的事务,张礼则睁着一双无辜的双眼,说道,“账目有误便立刻修正,这,这,有什么不对劲?!”
胡琦见他在躲躲闪闪,避重就轻的答话,便知其中有猫腻,索性直接将话挑明了,“我问你们对账,是先校对账目后,再登记账簿;还是先登记账簿后,再校对账目?!”
胡琦问的就是关键的节点,若先在泉州府登记了账簿,再前往王府与独立核算团对账,那就是正常的对账流程。若是到了王府,与独立核算团校对了账目,再登记的账簿,那中间就可能篡改数字,猫腻可就大了。
张礼见他问到了要害所在,心中猛地一惊,低了目光,支支吾吾的说道,“是,是,登记了账簿,再与独立核算团校对的账目。”
胡琦见他言辞闪烁,咬死不认账,便冷冷的盯着与他一同前来苏州府校对账目的三个小吏,厉声问道,“你们确实是先在泉州府登记的账簿,再来校对的账目?!”
三个小吏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李襄、张礼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若是说错了话,回了泉州府,他们也是全家性命难保。
胡琦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呵斥,“目光躲躲闪闪,分明做贼心虚。来人!拖下去打死,尸体喂狗!”
三个小吏吓得面如死色,齐齐跪在地上,连连的磕头求饶。
胡琦继续恐吓说,“还不从实招来,不止你们要砍头,连你们家眷也一并罚没,生生世世为奴为婢!”
他都威胁到这个份上,三个小吏就是有再大的胆子,再畏惧知府李襄、同知张礼,也不敢再有包庇。还有什么后果比打死了喂狗,家人全部罚没为奴为婢更惨的结局?而且揭发了李襄、张礼二人,说不定还可以留任在凤阳,将家人全接来,那就躲过了一劫。
一个大胆的小吏抬头说道,“摄政王,胡总督,我揭发,我揭发。张同知是满口胡言!其实每次从泉州府带去苏州府的都是盖着官印的空账簿。到了苏州府,先与独立核算团校对了随身携带账簿的账目。根据校对的结果,有较大出入的数字修修改改没有纰漏了,再正式登记账簿,便算是完成了今年的账簿校对。”
胡琦冷冷的盯着张礼问道,“这么说,张同知,你们和独立核算团是先对账目,再正式登记账簿的,是吧!”
张礼见小吏将他对账的底细全揭了出来,吓得站立不稳,慌忙的解释道,“胡总督,这种对账法子,也是无奈为之啊!泉州距离苏州府至少两千里,往返一次要两、三个月啊!若不随身带着盖了官印的空账簿,一旦对账有误,往返修改一次,太过劳神费力啊!”
胡琦只是令锦衣卫将张礼的话一五一十的如实记了,又盯着知府李襄问道,“李知府,泉州府带着盖了府衙官印的空账簿前来对账,你知情与否?!”
知府李襄如今和张礼是在同一条船上,慌忙的解释道,“胡总督,这是官场不成文的规矩,两、三百年来,不止是泉州府这么做的,其他州府也是这么做的啊!”
胡琦令锦衣卫也如实的记了,然后令二人退了,再逐一招来福州、广州、肇庆三府的相关人员,依葫芦画瓢的审讯了。得出的结论是惊人的一致,李襄并未危言耸听,连福州、广州、肇庆三府全是这么操作的。
胡琦深嘘口气,只感到事关重大,他是做不了主,将锦衣卫录下的口供,全摆在了方原的面前。
方原冷冷的盯着胡琦送来的厚厚的一叠供状,神色越发的凝重,脑子里只出现了三个字,研究明史的人怎都躲不过去的三个字,“空印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