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契打的是趁楚军战败,拔下随、唐二县的心思,故而征召郡卒发往安陆。因为南北走向的大洪山山脉阻隔,大军必须南下经过竟陵才能往东行至安陆,再从安陆翻过陪尾山进入楚境。没想到的是郡卒赶到竟陵时,南路楚军主力也赶到竟陵。
竟陵城头鼓声不但不绝,反而更烈,数里外穿着铮亮钜甲的楚军正在紧急登岸,西城墙上的秦卒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敌军,恐惧让他们拼命击鼓。而在东面,千名楚军骑兵扫过正在列阵的郡卒大军,骑刀拖过,一路鲜血。
郡卒本来是行军队形,突入下令列阵,阵型非常混乱,军阵与军阵间存在诸多的空隙,骑兵突入阵内,在士卒中大肆杀戮,当即加重了这种混乱。穿过混乱的秦军军阵后,骑军直插郡卒中军,欲击杀领军大将,幸亏主将杨熊的五千名短兵已经列阵相护,楚骑只能转向掠过。
“何处来的荆骑?何处来的荆骑?!”杨熊身侧,担任护军的郡丞范宽惊惧间大叫。他一向认为南郡是个安全的地方,也就一些盐铁私贩,没想到在竟陵城外也能遇到荆人。
“报——将军!”楚军骑兵掠过中军军阵,众人都松了口气,可更让人惊骇的事情随之而来。竟陵城西面忽然军旗林立,楚军步卒现身出来,人数绝不下万人。“荆人来矣……”
报告的军吏已经失神了,最后那句话说的有气无力。
“荆人欲拔我竟陵也。”杨熊是杨端和之侄,电光火石间想到了楚军忽然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当然还有可怕的东西:楚军而今奇袭竟陵,以竟陵的战略位置,其目的绝不是竟陵一城那么简单,这不是奇袭,这是一场全面进攻。
“来人!速报国尉府,荆人攻拔竟陵,欲夺南郡。”蒙氏、杨氏是秦国将帅世家,虽然后来杨熊没打过刘邦,可最基本的战略意图判断他还是有的。他迅速要令骑向咸阳报告,奈何令骑没跑出多远就被楚骑一剑斩落马下。
不过这已不是杨熊所知道的了,楚军还在数里之外,他要命令麾下大军速速入城。只要郡卒占据了竟陵这座坚城,在此迟滞楚军顺汉水北上,等到援军赶来,南郡必然万无一失。
“开门!开门!速速开门。我乃郡丞范宽,再不开门,军法处置……”东门之下再起波动,戎车上的范宽厮声高喊,城上的士卒却无动于衷。
城外喧哗,县令府内死一样的沉寂,县尉甲和少内皆怒视陆喜,不过碍于他身后的那几名甲士,两人皆不敢拔剑上前。
“本府已言,若郡府治罪,本府一人之过,与汝等无关。”陆喜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面上却不动声色。
“上官竟是荆人之间!”县尉甲发现自己无法命令县卒,终于知道陆喜想干什么了。
“你乃秦人,又是秦臣,食大王之俸而不忠于大王,此、此国贼也!”少内隶属于少府,与其余各曹互不同属。可惜他手中无兵,不要早就带兵把陆喜砍了。
陆喜闻言笑起。他曾以为自己是秦人,还曾以为自己是楚人,可最后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戎人。服饰变了、口音变了,但血脉从未改变。既然是戎人,他就没必要为秦王尽忠,当然也没必要为楚王尽忠,为知彼司服务只是报恩而已。
“城外有两支大军,本府怎知那支是秦军,那支是荆军?且如今开门为时已晚,难道要以竟陵城为战场,任由两军厮杀?”陆喜笑后疾问,他随后看向各曹诸吏,大声道:“汝等若是愿意开门,本府便大开城门。”
陆喜大喝,堂内各曹诸吏闻言人人低头。家就在城内,真要大开城门,竟陵变成焦土,谁也得不到好处。即便楚军没有冲进来只是郡卒入城,大家也不会好过。咸阳救援及时还好,若是救援不及时,城内易子而食,析骸而爨(cuàn),那还不如一片焦土,死了个干净。
“若是郡卒大胜,以秦律,你等皆死罪!”县尉甲见众吏低头,出言警告他们。
“若是荆人大胜,荆人逢官吏必杀,你等亦是死罪。”少府立即补充。
“大谬!”吏曹喝道。“若荆人大胜,我等只要献城而降,便没有封赏,亦无性命之忧。”
“国贼!”县尉甲一剑刺来,吏曹因为激动不防,被他一剑刺中。
“杀!”吏曹是知彼司侯谍,衙内也多有被收买的甲士。见他被刺中,这些甲士手中的戈戟捅向县尉甲,堂内瞬间混乱。众吏仓惶间担心伤及自己,纷纷跑出县府,各自逃命的去了。
县府混乱,县卒更是六神无主,但此时城外渐渐变得有序。五万秦军无法入城,只在竟陵城东北摆开阵势,楚骑的袭扰也是使他们不能入城,现在见他们阵势摆开,也就退回己军阵列。
南路楚军有十几个师、旅,但南路并非竟陵这一路,另一路需逆江而上,以夺夷陵(今宜昌东南),只有卡住了夷陵,秦国才不能从巴蜀发兵相救。
竟然这边的楚军按编制不超过十一个师,这十一个师因为舟楫不同,又分成前后两拨,有钱的郢师、鄂师都用卒翼战舟,没钱的洞庭郡师、西陵师、彭蠡等师很多用的都是退役后打折处理的大翼战舟。三浆、五浆因为速度、持久力的不同,故而分为两拨。
在竟陵城东面,四个郢都师也逐渐摆开了阵势,虽然天上还在下雨,各师的弓手还是取下了脖子上用体温烘干的弓弦,准备射击。后面三个鄂师虽然登岸,却无法列阵——杨熊选择阵地非常巧妙,故意让楚军在竟陵城和汉水之间列阵,因为空间狭窄,兵力再多也摆不开。
“将军,是荆王!”细雨里,一面偌大的凤旗出现在楚军阵列后方。照说王旗应该是旂(qi)旗,上绘交龙,一升一降,但荆王喜欢用凤旗。凤逐渐成为荆王的王旗,秦军与楚军交战日久,旗上那只三头凤记忆犹新。
“荆……荆王!”竟陵城头,六神无主的县卒也被突然出现的凤旗吓了一跳。
“善!大善!”杨熊进入一种完全兴奋的状态,这是他第一次领军,不管荆王不荆王,他都要赢得这场狭路相逢的战斗。“击鼓!传令全军,杀荆王者可封侯!”
‘咚咚咚、咚咚咚……’细雨中秦军踏着鼓声开始前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秦军主力的熊荆和诸将一样错愕,大家心里都有一种隐忧:旧郢计划难道泄密了?要不然怎会有几万秦军出现在这里?
“禀告大王,各炮已备。”炮兵校尉巫空看到阵前各炮竖起旗帜,立即向熊荆揖告。
“不必!”熊荆不打算使用炮兵。“命令他们速退至军阵后方四百米。”
“大王?!”巫空讶然。上次在汧水不过是一个营十六门十五斤炮,就把秦军打得落花流水,现在他麾下有一个团五十四门十五斤炮,这场战斗完全可以用火炮解决。
“火药很贵。”熊荆诙谐的笑,随后立即严肃,“执行!”
火药很贵是事实,也是无奈。海岛硝田的产量并不高,又不能在每个城邑扫厕所刮地皮,那样硝土的秘密不能保持长久,仅靠大陆运来的原料,硝田不光是产量很低,成本也变得很高。硫磺也不便宜,好在用量少。
巫空无奈中下令炮兵从军阵的缝隙撤向后方四百步的位置,这时候令兵也在军阵中穿梭,传达熊荆的军令。此时秦军已前进到八十步内,随着卒长一声令下,一千多名弓手开始放箭。
两军既然交兵,一旦进入敌军弓弩射程,就只能往前而不能退后。楚军第一波箭矢还未落地,秦军阵列中的各个屯长、五百主就大声呼喊,命令秦军疾奔向几十步外的楚军。弓不是弩,弓发射速度比弩快的多,不疾奔上前,很多士卒会被敌人的箭矢射死。
秦军手持戈矛,亡命前奔,发出一阵刺耳的嘶喊,楚军弓手竭力放箭,根本顾不上瞄准。他们两侧的前排甲士神情有些古怪,他们虽然怒视奔来的秦卒,却没有半点振奋,有些老卒甚至取出水壶喝了一口水。
“退!”秦军已在十步外,弓手弃弓举矛,然而卒长命令士卒后退。
“退——!”不是一个卒后退,而是四个师六十四个卒全部后退。全军令行禁止,卒长一说退,当即往后踏步。这时候狂奔而来的秦卒狠狠撞在他们前伸的夷矛上,他们身上的甲衣也秦卒捅的‘当当’作响。
“退——!”卒长一边抗击眼前的秦卒,一边继续命令本卒后退。两军交兵时惯于用武器角力,楚卒一退,秦卒顺势而进,再退,他们再进。双方手上的武器虽然相触,但都没有碰到对方的身躯。楚军开始大踏步速退,秦军身不自禁,紧跟而来。
“荆人败了?”后方的戎车上,杨熊只看到秦军推着敌人走,心中又疑惑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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