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啼哭!不得啼哭!”凝噎声一片,里有司不得不大喝。按军法他本该杀人立威,只见身边士卒都看自己,握剑的手不得不放了下来。
士卒手中拿着戈戟,里有司不敢放肆,站在戎车上的连长却连连挥剑,大喊道:“楚人围我,击破楚军便可返家。我等不战,齐国亡而全城皆死。楚人围我,击破楚军便可返家……”
戎车上的连长不但对自己麾下两百人大喊,还对临近几个卒的人大喊。讽刺的是士卒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该啼哭仍然啼哭,想回望照旧回望。几日的传扬,人人皆知楚军围城只诛后胜、不害齐人,而今却要众人为后胜出战。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城门洞越来越近,当最前列士卒进入城门洞时,有人唱起了歌。天色昏暗,城门洞里更暗,一人唱歌,全卒呼应;一卒呼应,全军附和。军中的里有司、连长、旅长又急又怒,但已经没有办法阻止。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
东方未晞,颠倒裳衣。颠之倒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辰夜,不夙则莫……”
歌唱了一遍,等到第二遍时不再是一个军的士卒在附和,新征召的十三个军几乎都在唱歌。这是他们的哀嚎,也是他们的愤怒。站在城墙上的都大夫田扬气得脸色白,军师牟种不动声色,晨光里楚军已经出营,但阵势并没有摆开。
“反了!反了!”西南小城,后胜听闻歌声大惊。
这是一哀歌,说的是庶民因官府的征召,天色未明就要起来劳作,以致衣裳穿的颠倒。柳枝软弱本不能做篱笆,可在恶吏的瞿瞿(瞪目状)下,不能做也得做。劳作也就劳作,但官吏不知天时、不能辰夜,以致白天、晚上几乎要混淆。
既是哀告,也是讽刺。尤其是在出战时唱这种歌,只听得朝臣大夫们瑟瑟抖。齐王田建则是僵立,为王三十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庶民的声音。他本以为齐国富庶,百姓安居乐业,从未想到他们的生活是‘颠之倒之’。
“大王,此必是楚人侯谍蛊惑所致,庶民皆忠也……”后胜看到田建僵立就知道他将歌声听进去了,急忙上前相劝。然而田建好似死了一般,眼神里全是骇然。
“大王,齐人悲苦也。”歌声不可避免的传到楚军幕府,阍秋只道齐人悲苦。
“我军必胜!”养虺则是欢欣。齐人并不齐心,这仗就好打了。
“如此,胜之不武。”熊荆知道齐国庶民与上层离心离德,但离到这种程度他确实没想到的。“齐人已列阵否?”
齐军正大批大批的出城,熊荆更关心的他们会摆出一个什么样的阵势。他追问之后,帐外的军吏急道:“禀大王,齐人6续出城,尚未列阵。”
“再探!”熊荆喝了一声。命令一下,更多的侦骑奔出幕府。
实际这时候齐军已经开始布阵,只是军阵设计巧妙,楚军斥候没有及时现而已。在军师牟种的设计下,齐军不是正对运河列阵(东西走向),也不是背靠临淄西城墙列阵(南北走向),而是列了一个斜阵。其北端仅挨大城西北角,南端靠着小城西门数里外的申池树林。
临淄西城墙大约四公里,如果背靠西墙列阵,阵势也就只有四公里。现在南端向西伸出,北端背靠西城墙,整个军阵呈西南——东北走向,军阵的宽度过五公里。
四公里、五公里相差一公里,对人数占绝对优势的齐军来说,这根本不是个事,可对兵力有限的楚军来说,这就很痛苦了。熊荆此前设计的最大阵列宽度不过四公里半,现在齐军拉长到五公里,甚至过五公里,楚军的侧翼很可能被齐军包抄。
选择在城西决战,正是因为这里军阵很难摆开。至于齐军正对运河列阵……,这不可能,五公里走都要走半天,半天时间足够楚军起好几次进攻。现在倒好,齐军南端一斜,四公里拉成了五公里多。列阵的次序由北到南,一开始楚军斥候还以为他们是背对西城墙列阵,等到太阳出来终于现不对,越往南齐军离西城墙就越远。
“禀告大王,齐军非依城而阵,其阵之南往西矣。”斥候冲入幕府相告,全帐皆讶。
“往西?!”熊荆一怔,察觉到了什么。
“申池!”异口同声的,几个人都喊出来这个地方。熊荆额头终于开始冒汗,他沉声道:“其北背靠系水,其南接连申池,这是要绝我骑兵。”
此战全靠骑兵取胜,现在齐人巧妙的用护城池和申池屏护住了自己的侧翼,勾击显然不可能了。妫景心里顿时有些寒,不能勾击那就只能中击,靠重骑冲破齐军阵列。
“唉!”养虺看了阍秋一眼,“此不焚申池之误也。”
“焚有何用?”正在思索的熊荆瞪了他一记。“焚了骑兵亦不可过!”
“请大王下令,晚之齐军阵势将成。”邓遂急道,他怕楚军列阵落后。
“令:东城一师为左军,西城一师为右军。西城二师、三师为中军。”熊荆沉思不过一刻便开始下令。“列阵以中军为先,中军正对持戟之士而阵,每列八人,非持戟之士五人……”
“齐军所列何阵?”说到这里熊荆忽然停顿,再问斥候。
“齐军、齐军……”齐军军阵南端忽然往西伸出是斥候的最大现,至于齐军所列何阵,斥候倒没有注意。
“禀告大王,齐军所列乃雁行之阵。”一个斥候急急忙忙奔了进来,此时齐军阵列形状已可见轮廓。“雁行阵之前,又有戎车。”
“此欲我击我中军也!”帐中有人急道。以戎车冲阵,再以雁行阵夹攻,这便是齐人的意图。
“全军列凸型阵,中军士卒备好钜铁蒺藜。”熊荆点头后道。“切记!战时若闻金声,凸形型阵将变凹型阵。”
“臣敬受命。”诸将立即答应。
雁行阵实际就是凹形阵,因为是凹的,可以两面包夹敌军而攻。这种阵势没有什么变化。凸型阵不同,凸型阵交战时可以逐渐后退变成凹型阵,好像清水之战一样,把敌人吸进来打。现在的楚军不再是清水之战的楚军,后退根本不必担心阵崩。
只是凸型阵也好,凹型阵也好,势必要再次压缩楚军军阵的宽度。横列时每列士卒占一米左右的空间,凹凸阵型因为弯曲,成横线排列时每列士卒的空间必然要小于一米,如此凹凸时阵列间隔才能保持在一米左右而不至于让阵列太松。
因此熊荆命令完又道:“左右两翼皆以钜丝网相护,砲兵正对左翼齐军结合部,骑兵列右翼。”
砲兵和骑兵必须同侧,现在不同侧妫景和公输忌都是不解,好在熊荆紧接着道:“待齐军军阵列成,骑兵再赴左翼。”
“臣敬受命!”妫景和公输忌齐声答应。
“左右二军紧靠中军列阵,战线不得破裂。近卫八卒与东城第一师第一卒为游阙,立于中军之右。所有战舟全部离岸,运河两端各派战舟戒备。”熊荆接着命令,将帅一个个受命。
“可有异议?”所有人都命令完了,他环视众人最后相问。
“臣等无有异议!”帐内诸将皆道。
“列阵!”熊荆的拳头举起,然后用力的挥下。
“报——!”临淄西城墙,齐军斥候的呼喊比楚军更急。楚军此前只是结阵戒备,现在终于列战了。斥候还没有禀告牟种就挥袖让他下去,他要报告的东西牟种已经看见了。
楚军此前只是四个大阵,现在这四个大阵中间的两个正缓缓向前,他们行进到距离齐军军阵三百步的地方便停止前行。随即镯声响起,两个大阵瞬间散开,对应着齐军阵列最中间的持戟之军,楚军阵列开始横拉,逐渐变薄,一直到持戟之军尽头,那些持矛的楚卒才停步。而后他们整齐的转身,面朝己军。
列阵如行云流水,士卒军容暨暨、步伐齐整,甚至,连武器磕碰的声音都完全一致。城头上目睹这一切的田扬忍不住誉敌惊叹:“此强军也!”
“八人。”牟种只注意楚军阵列的纵深。他早就知道楚军是强军,正因为是强军,他才要二十多万人与战。那十三万人不能战他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只是,不征召这十三万人,齐军如何列出一个五公里军阵?不列出一个五公里的军阵,齐军如何拉薄楚军的阵列纵深?不拉薄楚军的阵列纵深,作为中军的持戟之军如何击破楚军军阵?
一环总是扣着一环,虽不知史奕是否能击穿楚军中军,可牟种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最少,两翼不再受楚军铁骑勾击,其次,楚军的纵深被压到最薄,最后就是后军,二十三万人他毫无保留的压了上去,因此手里仍有四万预备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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