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二,小寒。
都说对病人而言过冬即渡劫,沈栖棠身上的衣裳越发厚实,神子澈却还嫌不够。
平日在王都也就随她,眼下要去洛城看雪,索性便将她裹成了个球。
“我动不了了!”沈栖棠艰难地抬起头,从毛茸茸的斗篷里探出来,委屈,“我又不冷。”
“手都冻成冰碴子了,还说不冷。”
神子澈无动于衷。
这还是在城郊,若等明日往洛城那边去,马车里还装了一箱更厚实的等着她。
沈栖棠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挑了张面具,进了书楼就径直往楼上去,主事都没能拦得住她。
三楼,神子澈提了盏灯,慢悠悠上来。
少女果然站在楼梯转角的阴影里等着他,忿忿不平。
他都没说把凭月留在哪间暗室里!
神子澈低笑,戳她气鼓鼓的腮帮子,“这里倒是不冷,将外衫留在厢房里吧。”
“你别理我,让我热死算了!”
狠话是这么说,人倒是老实巴交地躲进了一旁的屋子,将那些厚重的斗篷、小袄都丢在了椅子上,长舒一口气,“我活过来了!”
“……”刚才是死的不成?
男人叹气,扣着她乱晃的手腕,渡送些许内力,以免她着凉。
暗室里。
女人呆坐在软榻上,目光空洞,听见石门被打开的声音,才木讷地抬头望了过来,僵硬得令人害怕。
沈栖棠凑近探向她的脉息,取出解药。
内用与外敷双管齐下,神子澈只好将满室烛灯都点燃,去外面等。
少女搓了搓手,用银针制住女人挣扎的动作,剥落她身上的衫子,不禁愣住。
这一身肌骨,本该光滑细腻,却添了无数纵横交错的鞭痕,狰狞可怖。
伤口前不久才被处理过,应该是那日在溯娘处洗澡时,老人家替她上的药。可惜已经过了太久,损伤早已落下,修补不了。
沈栖棠不禁想起先前在梁王府见过的那只箱子。
箱子里沾满血迹的中衣与肚兜触目惊心,各种刑器也令人牙痒。
那些东西,大多是花楼里红倌们用的,不过都只是为了添些兴致,大多都不会动真格的用。
竟伤成这样,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思,都太丧心病狂了些。
……
第三日。
沈栖棠将那些伤口也处理好,接下来,只静待女人醒来。
她边嚼着花生,倒在青年膝上,小声,“祖父以为焚毁了毒经,那些东西便从此销声匿迹了。他们这些正人君子啊,总是低估某些人的野心……”
“烧是烧不完的。”神子澈皱眉,“你既然明白,又为何要答应上邪门的条件,与他们来往?”
少女将花生壳捏得咔嗒作响,心不在焉,“让他们帮一点忙嘛,没什么的。你说得对,烧不完,所以我想等这一切风波都过去之后,把毒经重新公之于众,再附上解毒的办法。那样一来,世人也就不必畏之如虎了。”
本就该是如此。
只是当初,老太爷担心这解药无法传遍大江南北,反倒只剩是毒方被人利用,才将那书烧了。
“现在我那些小生意也在大启遍地生花了,只要交给掌柜们去做就可以啦。”
她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
神子澈只觉得少女的气息落在某处,在寂静无声的石室内,触觉格外清晰。
她倒是无知无觉!
青年修长的指尖攥紧了身侧的帷幔,艰难地克制着某种从心底不断向上翻涌的冲动。
“铛铛……”
未合上的石门里传来细微的轻响。
“她醒了!”沈栖棠一骨碌坐了起来,兔子似的蹿进了暗室。
神子澈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拭去额间汗水,过了好一会儿才跟了过去。
凭月枯坐在软榻上,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掌,一声不吭。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沈栖棠试探着靠近了些。
凭月蹙眉,“你是谁?”
“是大夫呀。”
女人愣了愣,不敢置信,“毒是你解的?这毒分明没有解药,必死无疑……”
沈栖棠不解,“此话怎讲?”
“‘井底引银瓶’怎么可能会有解药?难道是我买错了?”凭月低声喃喃,片刻,她盯着沈栖棠,“是你骗我?我一定已经死了,这里空无一物,难道是枉死城?”
“……”哈?
听她这意思,这毒居然还是她自己买了服下的?
沈栖棠抬头望了一眼神子澈,青年却在女人察觉之前,不着痕迹地退到了石门之外,向少女递了个眼色。
凭月在书楼也待了一段时日,想来是认得他的。
沈栖棠明白他的用意,清了清嗓子,对女人解释,“倒是没买错,不过这毒也谈不上致命的毒,死不了人的……只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罢了。”
就像先前,她躲在冷宫时那样。
沈栖棠低叹一声,拍了拍女人的肩,“告诉你这毒无药可解的人,一定是在骗你。不过,我还有别的毒,服下后不过一刻,便能让你魂飞魄散,想试试么?”
女人双眸微亮。
沈栖棠越发确信,她是自己服的毒。
服的还是“井底引银瓶”?
石室中的烛灯早已燃尽,此刻光线幽暗,女人没察觉她的狐疑,只是垂眸,自嘲似的冷笑着,“我已经身无分文了,怕是买不起你的药。”
“我不缺钱。不过近来似乎有些人,因为你的事,而想要我的命。”沈栖棠凑近了低语,“反正你心存死志,世间种种自然就没那么重要了。不如就将那些人的下落告诉我,算作报酬,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