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如果上邪门和王都别的势力牵扯不清,还用得着求你嘛!连门主自己都搭进去了!”
右护法匆匆赶到客栈,听沈栖棠问完,没好气地道,“而且你说的那位长老,自从前代门主离世之后,就闭门谢客隐居深山了!这几年,别说门中弟子,就连我们都没见过他!”
确实。
上邪门做事一向都直来直往,阴谋诡计也懒得处理干净,是典型的江湖人做派。
而那些蛊虫,却很难查清根源。
作风差异太大,就不像了。
沈栖棠思忖片刻,“那,上次我把毒经的几种方子给你之后,你们给那位长老看过么?”
“论理,是没有的。不过有几份需要用到门中收藏的毒草,所以重新誊抄后命人带回去了。这些药方一向是收在藏书楼的。如果是长老的话……”
说不定还真看见了。
长老平日并未在门中担任要职,就算暗中离开,也没人会知晓。
如果他就在王城之内……
护法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地问,“你说他可能与王都的势力有关联,该不会是指齐王府吧?”
“……或许。”
“那门主岂不是危险了?!他肯定认识门主的啊!”
最要命的甚至还不是他俩打起来!
右护法有些着急,“我就知道!一旦牵扯到朝廷,准没好事儿!要是他认出门主,让人将门主献给宫里,那门主孤身一人如何能全身而退?不行!我得让门主赶紧离开那里!”
“关心则乱,你冷静点。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未必就如我所想。”
就算真是这样,沈栖棠也不觉得秦寄风应付不来这种场面。
她想了想,“白少舟还没回来么?”
“自从那日跟踪齐王府的马车出去,就没回来过。不过影堂弟子收到他的消息,应该没事。”
“可是他们没见到面,万一有人传了假消息呢?”沈栖棠不大放心。
“那不至于。影堂的暗号都是一对一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造不了假。”
他还是担心齐王府那边。
犹豫片刻,他蘸着茶水在桌案上画了个简略的地图,“这样,我派几个人,分别在齐王府四周轮流看守,如果府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一来能及时向你传递消息,二来也可以随时接应门主。你帮我们稳住神子澈等人,别让他们端掉这些据点。”
神子澈动不动他们,沈栖棠还真没把握。
但可以尽力一试。
……
百宝斋接到消息,一些平日里没多少差事的小姑娘们也被派去了上邪门的据点。
既是帮他们打掩护,同时也是盯着他们。
免得双方有人轻举妄动。
除夕夜里,沈栖棠由侯府老太太领着入宫中赴宴。
阿扇虽还是个美人,却因怀了皇嗣,地位也水涨船高,竟顶替了皇后的位置,坐在皇帝身侧。
她容光焕发,比上回见面时更加光彩动人。
皇后那一系的人脸色便都不大好,沈栖棠在宫廊中走动时,甚至还看见了几个对阿扇虎视眈眈的妃嫔。
“年纪轻轻,便得此殊荣,不是长久的征兆啊。”
老夫人注意到她的视线,附在她耳边低声感慨。
宫中耳目众多,二人都没多谈。
阿扇如今有皇帝寸步不离地呵护着,想来,到她生下孩子为止,都不会有性命之虞。
谁知正月初五,宫里却突然乱作一团。
太医院众人都被传入宫中,到了下午,就连沈栖棠这小院外都站满了使君,说是皇命传召,纷纷催促她进宫。
她近天亮才将金材极解药的最后一部分送去,熬得太迟,精神就不大好,走路也踉踉跄跄的。
神子澈不放心,陪着她同去。
路上,他问使君,“不知宫里是什么状况,也好让她有个准备。”
“昨夜阿扇美人的头发突然变得雪白,容颜也迅速衰老,比昙花凋谢得都快!到了清晨,她腹中的孩子便有了小产的征兆,陛下急召太医令看诊,但因为不知美人突然衰老的缘故,所以都束手无策,想到五小姐是出了名的精通奇门异术,故而命奴才们来请!”
“突然衰老?”
沈栖棠哈欠连天地探出头来,不明所以。
若是毒,在出事后立刻服用她上次给的药方,应当就会无事了,可皇帝没理由不记得这一点吧?
“大家什么法子都想了,能试的也都试了,却一点作用都没有。据太医令判断,美人的五脏六腑都已退化,犹如七旬老太……宫中有传言说,是新年的爆竹能驱除邪祟,这才令妖魅现了原形呢!”
使君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道。
“五脏六腑,与皮囊共老么?”
沈栖棠隐约想到了什么。
妖魅显形之说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等他们到了宫里,各处都早已人心惶惶。
殿内,阿扇和衣躺着,脸上皮肤干瘪枯瘦,这个人都形销骨立,隆起的小腹也变得扁平。
那个孩子已经不存在了。
“快救救她!沈栖棠,你救救她!——”
皇帝枯坐在地上,扯着沈栖棠的袖子哭喊,神志似乎已经不大清明了。
沈栖棠端详着女人的模样,切向她的脉搏。
良久,她皱眉。
沈杉寒在一旁已经等了许久,连忙追问,“如何了?”
“……是毒。”
“不可能!朕给她服食了那种百毒不侵的药,你也说过的,只要在刚中毒的时候服下它,即便是再毒的东西,也能迎刃而解的!”
“是啊,五小姐,我等都替美人检查过,并无中毒的痕迹!”
沈栖棠摇头,“这毒起初并不是毒,却会害人至死。中毒之人加速衰老,五脏六腑都迅速老化,三日白头。眼下三日之期已过,早已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
老病,与别的病症都不同。
头疼脑热或是盲聋哑兴许还有药可医,但衰老却是不可逆转的。
太医院众人都明白,一时心有戚戚。
沈杉寒沉默良久,追问,“这究竟是什么毒?”
“停灯。”
行多朝散药,睡少夜停灯。
是《衰病》。
神子澈最先明白过来这大概又是百毒经卷上所记载的东西,下意识望了眼皇帝。
但虞昼持根本没听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发疯似的,“朕不管这是什么,朕只要你救她!沈栖棠,宫外的人不是都在说——你什么病都能治,什么毒都能解吗!朕要你救她!”
阿扇已经没有孩子了。
他还不肯放弃她么?
沈栖棠盯着他,突然觉得这人的痴心,可笑却也可怜。
停灯三日药石罔效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的事。
若她能令这些衰老的器脏恢复生机,那岂不是能随意操控人的生老病死?
干脆让判官把生死簿都给她算了。
沈栖棠皱眉,将几枚银针刺入女人病体,“我能做的,就只有停下这毒继续蔓延。但事已至此,她已经余寿无多了。”
“多、多久?”虞昼持颤声询问。
“眼下看来,多则一年,少则十日。”
“……”
这与立刻就死根本就没什么两样!
太医中,有人察觉了些许不对劲之处,“陛下,这‘停灯’似乎与‘清净翁’一样,都出自白乐天之诗,毒性又同样古怪残忍,还有如今现存于世的几种奇毒,也都能佐证!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这毒也是出自《百毒经卷》?”
皇帝幡然醒悟,恶狠狠地盯着沈栖棠,“这里就只有你知道这种毒!”
“的确。”沈栖棠垂眸,“但这种毒虽少见,也不算绝迹。有心之人仔细寻访,仍有可能找到。”
例如那上邪门的藏书楼中,就有半张药方。
“既然你知道,你就有嫌疑!”那名太医道。
“这尚未绝迹的毒,你不认得,只能证明你自己孤陋寡闻。”沈栖棠面无表情。
“正是这样,更何况棠儿与美人无冤无仇,何必费心做这种事?刘太医不要血口喷人了。”沈杉寒皱眉,低声喝斥。
“她与美人无仇,可你们沈家却与陛下有怨!”那太医大喊,“美人怀了陛下的孩子,普天同庆,下官思来想去,会为此心生不满之人,就只有你们沈家!”
沈老爷子不擅与人争执,不禁皱眉,不语。
“废寝忘食替人保了几个月的孩子,到头来,外人却是这样想的。”沈栖棠目光一凛,“若是我下的毒,何必说出来?反正服下停灯之毒的人,哪怕是死后,也看不出有中毒的痕迹。即便请仵作来验尸,也只会得出‘老病而死’的结论。”
她冷笑着,又道,“若是我做的,闷声不响等她下葬,诸事皆了结,何必多此一举?”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毕竟除了你,谁都没见过百毒经卷!”
“我上一次见到她,是在除夕。你到时告诉我,我要如何在大年初一或初二进入宫中,当着陛下的面给她下毒?”
“陛下。”神子澈没理会那刘姓太医,只是对虞昼持道,“有人胆敢在宫中下此毒手,还需尽快捉拿才是,以免那人一朝得手,将来对更多人不利。幸而时间还算明确,只需彻查那两日间美人的饮食,以及接近过她的人,想来应能找到真凶。”
“对,查!彻查!”皇帝怒极,连忙传来守在门外的柳赴霄等人,“现在去说不定连药都还在凶手那里,都给朕查清楚!一个都不要放过!”
从殿上离开,沈栖棠原本是打算回府的。
可大概是近来多病,今日又见了阿扇垂死,心神不宁的缘故,克制已久的枯荣之毒又开始蠢蠢欲动,只怕熬不到回家煮药了。
“去找溯娘。”
她伏在神子澈肩上,气息不稳。
……
毒暂时被稳住,溯娘破天荒让神子澈去煎药。
显然是有意要支开他。
“怎会如此?”老妇人拉着少女冰凉的手,忧心不已,“你是最清楚自己的状况的,怎么会一步步把自己的根基折损成这样!”
“您是说今日毒发么?”
沈栖棠愣了愣。
具体的缘故,她一时也说不清。
只是觉得可笑。
《百毒经卷》又一次成为了别人手中铲除异己的刀,心情本就复杂,又看见阿扇垂死的模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心神激荡也在所难免。
可溯娘却摇了摇头,低声,“我是说,这毒若是再不解,下一次毒发便是你的死期!难道你还没察觉么?”
沈栖棠,“……”
察觉了,但又不敢察觉。
就如人终究会死,可多数人都不愿提及自己的死期。
她倒是没有惊慌失措,只是笑了笑,问,“溯娘,那依你看,这毒能解么?”
“……我若能解,又岂会拖延至今。”溯娘皱眉,“但依我所见,你这枯荣之毒,与我们南域的一种蛊毒截然相反,或许可以一试。只是……”
“只是痴心蛊不能直接用来解毒,只能当作药引。”沈栖棠接过她的话,笑了笑。
溯娘一怔,“你知道?”
“这种办法的代价太大,还是算了。我那里倒是还有半截落拓枝,只是份量不够,至今没能想到替代之法。兴许,过几日就能想到了。”
“……”
哪有这么容易的。
溯娘望着她,十分惋惜。
“怎么提到痴心蛊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门外,虞沉舟偷偷摸摸翻了墙溜进来。
他刚才离得近,乍一听就听见了。
“王爷也知道这个?”溯娘有些意外。
“略有耳闻。年少时得了父皇应允,去沈府探望老太爷。那会儿沈栖棠就和老太爷在探讨这种蛊虫的解法,我没仔细听,就知道这兔崽子嘀咕什么‘取蛊毒发作之时心上一寸的热血入药’,若是活人,这么个取血法,还不连命都没了?可见绝不是好东西。”
溯娘愣了好一会儿,明白过来。
竟真有这种解法!
可若是小主子知道了,以他对沈栖棠的心思,必将以身犯险!
溯娘脸色发白,勉强几分笑意,“的确,这东西若是被有心之人找到,一定又会惹出祸患来。还请三王爷务必将此事保密,再也不要提起!”
虞沉舟迟疑,“这样吗,那你们刚才……”
沈栖棠淡笑着回答,“只是向溯娘请教南域的蛊而已,不用放在心上。话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最近虞昼持恐怕要到处搜查对他爱妃下手的人,你自己小心点,别让他有机会故技重施。”
“放心吧,自从上次凭月的事之后,我现在每天都清点宫里的东西,多了什么或是少了什么,绝对瞒不过我的眼睛。”
确实,冷宫的主殿也就那么大。
不像他那王府人多眼杂。
沈栖棠思忖着,“但也别乱走动,风口浪尖上,小心为妙。”
“你倒是越来越有做长辈的样子了,再这么下去,只怕连三十岁都不到,就和外祖母一样老成了。”
“哦。”沈栖棠优哉游哉地点头,“等我回家,我就把你这话告诉娘。”
“……别啊。”虞沉舟悻悻告饶,决定岔开话题,“说起来,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妖魅’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种叫‘停灯’的毒,旁人当真查不出异样么?”
“也不是。”沈栖棠盯着掌心,心不在焉,“如果不认得此物,生前是查不出来的。但死后月余,尸骨就会逐渐显露异常,随时间迁移呈现由浅到深的金色。”
也因此,起初她想过叫这种毒“黄金骨”。
但这东西,原本是用来对付一种叫“萤灯”的蛊毒,她怕老太爷和自己忘记,就索性借了《衰病》中的停灯二字。
这种毒藏得并不隐秘,在大启与南域边缘,有许多被治好过蛊毒的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后来,“萤灯”存活所必备的草木销声匿迹,“停灯”也就渐渐不再被提及。
溯娘按住她的肩,打断了她的思绪,“别多想,思虑伤人,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最要紧。”
“记下了。”
……
神子澈与凌云诉向来势同水火。
即便后来知道了他的住处,也从未登门造访。
故而,凌云诉打量着突然到访的青年,十分诧异。
幸好姜不苦出去买菜,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才会回来,否则都不好解释。
他皱眉,“国师来我这里,要做什么?杀我?”
“……舅舅。”
青年垂眸,低声。
凌云诉顿时被吓得不轻。
前任魔教教主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漠然,“我可不想认朝廷的鹰犬做外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如果不是有事相求,没人拦着,凌云诉此刻只怕早就经脉寸断、身首异处了。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是,有一件事,想借摘星楼的势力。”神子澈沉默片刻,“我想找痴心蛊。”
凌云诉,“……”
他也是南域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男人眉心沟壑愈深,一时情急,又咳嗽起来,“你找这个做什么?”
“救人。”
“发什么疯,这东西只能杀人,怎么可能救人!”凌云诉冷笑,“我虽不想认你,但你毕竟是阿姐唯一的子嗣,我不可能放任你去碰这种东西,无论是救人还是杀人,都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