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间不足以发生多少变化,厨娘也还是从前的那个,听说沈栖棠回来,净捡着她爱吃的菜炒,满桌子都是大鱼大肉,比宫中设宴都夸张些。
最妙的是,成堆的山珍海味中间,是一盘平平无奇的白菜炒肉。
阿怜沉默良久,“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价值二两银子一盘的……”
“是后厨一位姐姐炒的,十文,比那二两的好吃。”沈栖棠拣了片菜叶,倏尔面色一沉,撂下了筷子,“菜里添了些‘佐料’,如果不想跑一天茅房,还是别吃了。”
“什么?”阿怜一惊,余光瞥见一个小丫鬟正猫腰躲在月洞门外,鬼鬼祟祟往里张望,立刻明白了几分,“看来有人存心不想让我们吃这顿饭,白费厨娘心意。”
她放下筷子怒冲冲地追过去,却在院门口生生止住了脚步。
几个穿着明艳华贵的女子娇声调笑,莲步款款,为首的那个头戴蝶钗,怀里抱着只白犬,秋波目满是轻蔑,“瞧瞧,一个丫鬟,脾气都这么大,这新来的妹妹还不知要凶成什么样呢。”
阿怜怕狗,勉强定了心神,“谁是你们的妹妹?我们姑娘可是——”
“乡野之地出来的‘神医’,姐妹们早就听说了。果然是荒蛮之地出来的,丫鬟主子都不知礼数,见了人也不知见礼,上不得台面。”
另一名女子附和,“周姐姐说的是,难怪只被安置在这么个常年没人住的破院子里,原来是粗鄙之人,要是真的进了西园,怪让人膈应的。”
沈栖棠坐着一动不动,倒让这些人越发得意了,“这小主子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莫不是个哑巴?”
“别吧,小娼妇哪儿有不会出声的,那长得再漂亮都没用了。”女人们会意,掩唇哄笑起来,“这都进了侯府了,不懂规矩怎么行,周姐姐快发发善心,教教她们吧!”
戴蝶钗的女人嗤之以鼻,“小白,去将那妹妹‘请’过来。”
她说着,将怀中白犬往前轻轻一推。
狗哪里知道她在说什么,脱离了桎梏,边往前冲,吓得阿怜面如纸色,转眼间就惊叫着被狗追得跑了大半个院子,女人们见她滑稽,纷纷大笑起来,“小白,咬她!”
“咻!”
银针惊风而过,在白犬将扑倒阿怜的瞬间,没入雪白的皮毛。
那白犬没能咬下去,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众人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你们做了什么?!”
沈栖棠将阿怜搀起来,边拍土,便悄悄戳了戳她。
阿怜梗着脖子,怒气冲冲,“杀了又如何?这种会咬人的狗,养了也是祸害!”
蝶钗女人又气又急,“咬你又怎样!那可是皇上赐给国师的爱宠,就是十个你都比不上它一条命,你岂敢说杀就杀!来人啊!还不快将这两个人抓起来,听候发落!”
她唤来的婆子丫鬟都是生面孔,狗腿得很,立刻围了上来……
“姑娘?”阿怜只会斗嘴,哪儿敢动手,顿时怂了,“国师不在灼炎也不在,您要是还会飞檐走壁就好了呜……”
沈栖棠一噎,无言以对。
……
神子澈离京许久,公务堆积如山,诸事繁忙。
才刚送走户部侍郎,便又有人进来通传,“侯爷,太医令来访。”
太医令沈杉寒年逾六旬,只是不显老。
神子澈起身相迎,笑,“太医令突然造访,是为公事,还是为了女儿?”
“国师就别拿老臣寻开心了,棠儿可好?此刻人是在侯府还是客栈?我听说她回来了,又担心陛下发难,不敢轻易上门,只好打搅国师……”
他半点都不惊讶,可见当年沈栖棠诈死一事,这个做爹的是知情人。
神子澈亲自斟了茶,“沈大人稍安勿躁。她在国师府,一切都好,只是体内余毒未清,还需另做打算。您来得正好,有一样东西,想请您过目。”
他说着,从锦囊中取出两枚药丸,是沈栖棠为村民解毒时,他暗中留存的,“如果可以,还请沈大人破解此药的配方。”
话音刚落,灼炎神色匆匆赶来,见是沈杉寒便没避讳,“侯爷!不好了家中出大事!姑娘把西园的两座小楼都拆了!”
她拆过的也不止两座小楼,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神子澈苦笑,“无妨,随她高兴。”
“可是陛下赐的夫人们都无处可去,此刻正围在侯府门前哭闹!连六扇门的捕快都被惊动了!”
“……”
沈杉寒扶额,讪讪,“国师还是先回去看看吧,那小兔崽子无法无天惯了,晚一步说不定连房子都给你烧了。”
知女莫若父。
等神子澈回了侯府,西园那两座小楼早已烧得七零八落。
少女泼灭最后一簇小火苗,就见阿怜小脸惨白,直冲她使眼色。
“沈栖棠。”
男人的嗓音甚至还有几分温润的笑意,却阴森森的。
沈栖棠顿时汗毛倒竖,当下拔腿就跑,然后毫不意外地被命运揪住了后脖颈,“我知道错了!”
神子澈扣住她的掌心,放缓了语气,无奈,“我从未与她们有过瓜葛,但她们是陛下送来的,若是退回,那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知道,可是又不是我先动的手!”沈栖棠皱眉,“是她们背后议论传到我耳中在先,又当面来找我的麻烦,我若还能继续让她们在这里安生度日,那也太对不起她们的‘期待’了。”
小庭院。
沈栖棠取出那白犬身上的银针,片刻,狗醒转过来,发出细弱的“呜”声。
院子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们都跪着,顶着钗环的高傲头颅此刻倒是都低得恨不能埋进地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菜里下药,是谁的主意?”神子澈盯着那些还未撤走的菜式,问。
跪在次位的女人连忙摘清自己,“是周姐姐说要给新来的妹妹一点颜色看看,妾身们不敢违抗……”
蝶钗女人不敢置信,怒骂,“贱人!分明是你先找来的泻药,怎可全都怪在我头上?!”
“灼炎,都带走。”神子澈皱眉,“沈姑娘是陛下的贵客,也是侯府的贵客,若将来再有这种事,绝不止赶出府这么简单。”
他嗓音沉冷,女人们纷纷惊慌求饶,但很快被带了出去。
聒噪声消失后,院落重归宁静。
“可惜了这一桌菜,难得厨娘今日高兴。”神子澈柔和了眉眼,苦笑,“自从两年前那件事后,她非要说你自尽是我始乱终弃的缘故,后来那些女人进门,她更是没做过一顿像样的东西。”
阿怜不禁好奇,“还有这么任性的厨娘?消极怠工得罪主人家,就不怕被赶出去?”
神子澈低笑,“人不是我招进来的,我哪敢赶她走。”
“那位姐姐厨艺一等一的好,我可是花了很大工夫才让她答应来府上做菜的。”沈栖棠洋洋自得,“这桌菜是吃不成了,我们去后厨找她现做。”
……
后厨,女人一双美目死死盯着炉中的烈火。
火光里,竖着个焦黑的影子,像极了砧板上的鸡爪。
“姜姐姐,那是什么啊……”
帮厨的小丫鬟想到了什么,躲在女人身后瑟瑟发抖。
良久,女人闭上双眼,炽烈的火光仿佛还在眼前疯狂地跳跃着,“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