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驾崩,举国治丧。朱元璋纵为天之娇子,雄才伟略,终究不免人世凡俗,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的还是自己最最看重栽培了四十余载的千挑万选的储君。从宫中出来的人都说皇上一夕之间白了头,哀伤之情自然可见。
朱棣奉命守灵。前三天都在宫中未归,第四天,他回到王府。回到王府的第一时间,自然是来到我这里。
三天三夜未有合眼,朱棣显得非常疲倦,眼睛里布满血丝。见他这样一刻不能再等的便来找我,我才知道我说的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王爷坐。”我泡上一壶清茶,端到朱棣面前。
他浅笑,“小东西,看来你也知道一时半会敷衍不了本王。”
我心里一震,茶碗差点失手掉落,嘴角却还是弯起得体的微笑,“王爷惯会取笑赫连。”
朱棣抬眼,认真道,“本王可没有取笑你。”他慢条斯理的将我手上的茶碗接过去,轻轻啜了一口,“你来给本王说说,你是怎么算出太子会在丙子日驾崩的?”
我垂首不言,想着如何对答。
“哦,本王想起来了,你与诚意伯尚有交清,是不是他老人家教你掐算天下,谋定江山?”朱棣似笑未笑的看着我,又像拷问又像戏谑,那眼神只看得我心中没底,隐隐发毛。
“王爷……王爷当真调笑,赫连与诚意伯不过一面之缘,不,哪里是诚意伯,不过是个家养老道罢了,闲聊几句,调侃几句,赫连哪里来的掐算天下的本领?王爷太抬举赫连了。”
“四月,丙子日,本王钥匙没记错,是你清清楚楚的在本王面前说的。本王回去之后,一直在猜丙子日会有什么事发生,没想到……”朱棣抬起头,眼神洞察一切,直勾勾的看到我的心里似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这是朱棣第一次这样问,也是我到明朝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问。即使他怀疑了我锦衣卫的身份,我都不会如此惊慌,了不起被发现砍头罢了。可是他现在如此认真的问我是什么人----这意味着他已经对我是不是赫连漪产生了怀疑。朱棣确实是聪明绝顶之人,不过从我几句话中就看破玄机,而我爹爹和越龙城与我生活十载也没有察觉半分。
我的嗓音有些发颤,“赫连就是赫连啊,还能是什么人,王爷的玩笑越开越大了……”
朱棣饶有兴味的看着我,“谅你也没有本事能决定太子哪一日驾崩,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坚定,不问出缘由决不罢休的坚定。我两腿都已经开始微微发软,我心里十分明白,跟他对峙,结果只有一个,我会全面惨败。
“赫连从小翻看过基本相术之学的书,对此十分沉迷好奇。那日夜观天象,发现北方一颗环抱紫气的小帝王星越来越淡,似乎即将陨落,赫连当时也不敢肯定会有什么事出现,只敢与王爷略略一提……”
朱棣脸色笑意更甚,我背后的冷汗却也越来越多,完全不知道他听了我这一番胡搅蛮缠作何感想。
“你竟然精通此道,以前倒是小瞧你了。东汉末年刘备隆中三顾茅庐,屈尊降贵只为请得诸葛孔明辅佐自己,本朝皇上打下江山后,自己都说出一句‘一统江山刘伯温’来恭维诚意伯,可见谋士对君王江山有多重要。你若是也有这样本事,只怕大家都要争相请你了。”
我顿了一下,答道,“王爷此言差矣,当逢乱世,奇才诡才大家争夺乃是情有可原,如今太平盛世,大明朝一派升平,何必要我这样的人存在?”
朱棣愣了一下,我也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这样说,岂不是暗示自己知道他狼子野心,觊觎帝位?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也没有办法收回来了,只好硬着脖子等着他回话。
“你说得对,不过终究小家子气。你在我们皇家自然是最好,作不出半丝风浪,但是如若有心怀不轨之人,知道你的存在,将你虏获,那岂不是要破坏升平?”
朱棣几句话将我堵得死死的,我终究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是口舌之争还是权谋算计。
朱棣接着道,“本王从前不知道你的本领,如今既然领教了,那就要好好的待你了。今儿晚了,过几日再与你计较吧。”
说完,他就起身准备离开,我却愣愣的完全摸不着头脑,“计较……什么计较?”
朱棣笑了笑,“与你之间的计较,还真得费心想想。本王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天儿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如若不然,你也可以去观观天象,看看最近还有什么大事。”
“太子驾崩这样的大事一出,只怕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了。”我连忙撇清。
“那不然,太子驾崩……”朱棣忽的转身靠近我,几乎靠到我面前,我再一次感受到他呼吸的气息,热热的扑在面上,暧昧而又霸道,我还没有缓过神,他已经再度开口,“太子驾崩,皇上可要新选储君了,你不如帮我算算,谁会成为下一个太子?”
我大惊失色,“这个赫连哪能算得出来!别说是我,就是诚意伯重出江湖,他也不见得算得出来啊!算命、算事、算过去将来,如何能算人心,更何况是皇上的帝王之心!”
朱棣见我这样惊慌,似乎很满意,“看来你还不笨。”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只剩我一人立在门前不知所措。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朱棣但凡知道半点我乃是未来之人,预知将来一切,那他是绝不会放过我的!他会死死的囚禁我,让我成为他登上帝位的工具,那个时候,只怕我就要生不如死了。
不知道朱元璋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下令让朱棣主持修建太子陵。太子乃是英年早逝,不似寿终正寝之人早早便准备好陵墓。头七一过,朱元璋便抱病停了早朝,朱允炆乃是孝子,一直守孝,朱棣已经带领人马开始选址造陵。
而满朝大臣等待的却只有一个结果----谁是新任太子?
朱棣对太子陵十分上心,挑选龙脉上最聚风水的一块宝地开工,陵墓格局也是极尽用心,带着全国最负盛名的风水相师精心设计。
就连朱元璋看到图纸都真心称赞燕王对太子兄弟情深。这一句话传出来,大家不由得猜想,是不是皇上属意燕王?要不为何会将建陵这样的大事交给燕王呢?
这个消息一传出,燕王府渐渐的便门庭若市,吹牛拍马的人越来越多,而朱棣自己似乎也已经以为自己将要成为那个君临天下的人了。
我很想提醒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可是我说不出口。其实在所有人的心中,朱棣当真是做皇帝的一块好料,文才武略皆有,而立之年,既不过衰也不太过稚嫩。镇守北平多年,为国也是贡献出大小战功无数。
可是谁能揣测朱元璋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朱允炆情有独钟,排除万难将他扶上皇太孙的位置。多少人要为朱棣喊一声委屈!
七月,太子陵建成,太子正式下葬,葬礼隆重盛大,举国守丧。
朱元璋老迈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他愈加难以捉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当然,除了我。
迟迟不再立储,也渐渐有文臣递上谏书。国不立储,难以服众,民心不稳,祸起动乱。一次早朝,又有言臣如此如是,朱元璋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尔等可是全都盼着朕早死,好叫你们调教着新君,把这天下占了去?”
那个谏言的言臣,据说当晚就暴病不治而亡。自此,再也没有人敢多说半句。
七月三伏天,酷暑难耐,我在燕王府憋屈着呆了几个月未踏足府外半步,此时心痒难耐,本想偷偷溜出去散散心,想想现在我已经是朱棣头号注意的人物,还是不敢,便跟三保打了报告,烦请他问问王爷我能不能去鸡鸣寺上柱香。
三保带来的话是王爷准了,不过要男装打扮,还有,三保要跟随左右。
我本来想着也许都出不去,现在能这样出去已经很是满意。便谢天谢地谢朱棣的开始准备出去。
第二天我便和三保一辆马车出行,若他不在,我可能还会去找越龙城和爹爹唠嗑几句,但是三保虽然与我交好,毕竟是朱棣的心腹,我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去鸡鸣寺了。
鸡鸣寺乃在东麓山阜上,据说里头的神灵灵验的紧,我也想去拜拜,问问菩萨,我何时才能回去现代。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能前行,我便下马车和三保一起步行。
天气虽然湿热,但是山间毕竟凉爽些,也有树荫,一路走下来倒也轻松愉快。我和三保有一茬没一茬的先聊着。
突然,背后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安姑娘,好巧啊!”
我转身一看,却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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