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裳正欲答,伍余元冷笑道:“果是寻常人家,自是识不得这等好酒,此乃扶余国所引进的澄明酒,一般人家自然喝不到。”
问话之人面上一红,默了言语不再说话。
而另一边,又有人饮了黑如纯漆的酒液,亦悄悄问了旁人,伍余元听了,又答:“此乃乌弋国龙膏酒。”
此人低声说了句敬佩之言,便又默了声息。
伍余元面上得意,一边接过旁人递来的敬酒,饮下,沾沾自喜中告诉他们此酒为何品种:“乌程之若下,剑南之烧春,岭南之灵溪,蛤蟆陵郎官清,桃花酒、菖蒲酒、枇杷酒、杨梅酒、无忧酒,金陵春、洞庭春、留都春、万里春、玉露春、庆云春、扬州梨花春。”
会审厅中立即响起一阵掌声,伍余元微仰了仰下巴,脸上已有些微红,他眯起眸子,享受众人之赞赏。
风裳亦笑着拍手道:“伍大人果是见多识广,今日应尚还准备了更多好酒,倒不知大人还能认出几种?”
伍余元看着风裳笑意,只觉那是挑衅,他心中不服,拍拍胸脯,嘲道:“本大人饮尽天下好酒,喝过的品类比你上过的茅房还多,且呈上来,让吾一尝!”
风裳拍拍手,笑:“那真是再好不过。”
接着,更多身着绢布甲的兵士端着各色酒坛杯盏进入,伍余元一杯一杯尝过,竟纷纷报上了酒的名称,且无一错误。
众人纷纷鼓掌,风裳亦笑得开心。
应惊鸿看了眼笑得欢快的风裳,又看看眼中已有醉意的伍余元,深蹙了眉。
而凤承天无意间抬手摸了摸风裳的发这一动作亦落入了应惊鸿眼中。
伍余元将又一杯名酒饮下,脚步晃了晃,将杯子举向面前把酒杯递给他的小厮,道:“这是宜城竹叶春!”
“啪”酒杯落地,伍余元晃晃脑袋,伸手就朝前方端着酒盏的小厮打去:“你怎还在此?竹叶可都找好了?长安城外竹林距永和坊可是有些距离,还不快些去准备!”
说完,伍余元便伸脚朝小厮踹去,视线一晃,脚便踹了个空。
他一怒下,又接着骂:“你个没娘养的,本大人给你那么多银两,竟还不去快些干活!买了烟火切记莫要教那些商贩透露了,叫上你那屠户的儿子朋友,你不识字,那信还得他念出,小子,可记住了?”
小厮恭敬一弯腰:“大人,记住了。”
伍余元只觉此事太重要了,还得再交代一遍,可脑袋实在晕,先前说了些什么,要交代些什么,竟是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方才他在与谁说话来着?
他揉揉眼睛朝前看去,只见三壮笑着站在他面前,递给他一杯清茶:“大人且饮些茶醒醒酒罢。”
伍余元嘀咕了声算你还懂事,便接过茶,喝了。
喝了之后,伍余元只觉脑袋倒比之前更晕了。
他暗骂了句应尚诈他,摇晃着身影回了座上。
一席似闹剧的酒宴毕,风裳命人收了杯盘狼藉,便开了庭。
众人饮了未曾喝过的好酒,自是不再有抱怨,纷纷满足地回了座,等庭审开。
风裳首先命带王力与李满家属上现场。
一众女眷不消片刻便被带了上来,方入场,众人便纷纷捂了眼。
只有少数人,如凤承天、应惊鸿、严华等人依旧神色不动,看着现场。
而台下,已是哭声一片。
中有一百姓实在受不了此等惨状,起身朝风裳一拜道:“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将她们害至如此境地?!”
庭审台下,王李家属俱是满身血污,甚而王家大夫人与李家夫人一只眼已瞎,其余家属亦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血渗出衣服,糊的全身皆是。
王家夫人抱着稚儿,跪着朝风裳爬去,一边哭喊道:“还请大人做主啊,将伍余元这只贼孙依法处置,就地正法!”
其余人便应和着王夫人喊起。
靠在座椅上悠然醒酒的伍余元听闻有人叫他的名字,立即睁开了眼去看,便看到会审厅中央横七竖八躺了一堆血肉模糊的事物。
他从座上起身,擦眼去看,接着便大叫一声,朝后一倒。
“青天白日,天子面前,大胆鬼物竟敢现身,还不速速离去!”
伍余元此话一出,立即引起一片笑声。
王夫人拖着被打残的腿朝伍余元爬去,一面爬一面哭诉:“陛下、应大人,万要替草民做主,伍贼不但威胁我与我家人诬陷应将军与夫君和李满有关系,且还在前几日为灭口派人追杀我王李两家人,幸是遇到应大人,这才活了下来。”
伍余元看着浑身是血的王夫人与七八岁稚儿朝他爬来,酒意下,他已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能频频往后退,一面威胁:“莫过来,你可知你是已死之人,不可留于阳间!”
风裳看着伍余元笑:“伍大人怎知王夫人是已死之人呢?这在庭审现场的夫人孩子们可皆活着呢。”
伍余元又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去,面前依旧是一副血淋淋惨景。
而王夫人还依旧在朝他爬着。
伍余元醉中仍想着此鬼来讨我命债,我只消死咬着不交代便可了,定不受她蛊惑。
可朝她爬的王夫人身上忽而骨骼噼啪一声断裂,她便停在了原地。
稚儿被她抱着,一遍又一遍叫着娘亲,此景分外感人,在场人士已有潸然泪下者。
而伍余元只觉恶心,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一直未曾发言的李夫人狠狠指向伍余元,哭着怒斥:“应大人明鉴,伍余元以钱财贿赂吾夫君,要求其在西内苑探听北衙军事要闻,最后因夫君实在不堪其控制,想要从此与其断绝往来,这才惨遭杀害,而王仵作定是因为窥破其杀人过程,亦被其残忍杀害了!”
庭上百姓忽有一站起,义愤填膺道:“伍余元可还纵容你家夫君与王力欺辱王仵作之妻青娘?!”
李夫人面色一僵,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风裳朝那名问话的百姓招招手,道稍安勿躁,亦对李夫人递了个且放心的眼神。
之后,三壮将她退下台子,来到会审厅中央,朝伍余元看去。
她问:“伍大人到此时可还有何好说?”
伍余元面色已呈苍白,一直趴伏在地上喘着粗气瞪着他的王家夫人与稚儿的哭声,以及数道王李家属射来的怨恨目光皆让伍余元此时喘不过气来。
偏生此时太阳被隐进了云层中,厅内顿时暗了许多,他心里便越生惧怕。
他只一味道:“应尚你莫诈我,王李家属已全死,厅上供词全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