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也跟过来了?”燕之被景行拉住,动作慢了些,福全已经走到马车前来行了礼。
燕之探身往后一看,见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福全想必是一直在那辆车上。
“福全与阿文是亲戚,让他去就好。”景行抓着燕之的手臂不松手,就是不让她下马车:“阿文他爹还停在家里,胭脂不要去,丧气。”
“照看着他些。”燕之动弹不得,只得对福全说道:“福管事,好好照看着阿文。”
福全先是一怔,随即明白‘阿文’就是过去的‘秋夕’,他低眉顺眼地说道:“成姑娘放心。”
“他也知道我姓成了”燕之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意味:“看来啊,我倒霉就倒霉到我姓了燕!”
“没有关系。”景行知道她这话就是甩给自己的听的,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松了手,虚扶着她坐下:“现在你愿意姓什么就姓什么,最终你都会随了爷的姓氏。”
燕之屁股才一挨着凳子马上就弹了起来,她一头冲出车厢跳了下去,景行只听见她嘴里还叨叨着:“姓你妹!美的你”
景行摇摇头只得也跟着下了马车。
从车上下来,景行就看见燕之并未进了阿文家的院子,而是站在几步外,而福全则被一帮人簇拥着站在院门处,阿文已经不见了踪影。
景行走到燕之身侧站定,冷眼旁观着眼前这些围着福全的嘁嘁喳喳说个不停的人们,只听了几句他就明白了:这些人都是阿文家远的近的亲戚,他们围着福全正统一的拍马屁!
燕之看了几眼便一言不发的越过众人迈步进了院子,景行也沉着脸跟了过去。
阿文家的院子不算大,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两间,格局很规矩,就是几间房子都显得格外的老旧,正房前的空地上用草席搭起了一座简简单单的灵棚,只有顶子,四面透风!
一具薄皮棺材用两个长条凳子架起摆在灵棚的正中,一个面容憔悴发髻散乱的女子目光呆滞地委顿在地上铺着的一张破草席上,眼神直楞楞地落在跪在棺材前磕头的阿文身上。
阿文磕了头自己站了起来,他左右看了看,他想上枝香再烧些纸钱,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你是谁啊?”那女人扬脸看着阿文声音嘶哑地开了口:“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还给他磕头呢”
“我是他儿子。”阿文看了她一眼,指着没有上漆的薄皮棺材说道。
“你是你是小文?”那女人悠地睁大了眼,两手扶着架棺材的长条凳子费力的站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哦哦哦,他死了,你是他儿子”
没前没后的说了几句话之后那个女人忽然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也要赶我走?是不是也会说‘这房子是你们王家的’,与我没有关系?”
女人一站起来才让大家看清,她腰肢粗大,腹部高高隆起,是身怀六甲的模样。
“你要生娃娃啦?”阿文也轻声问道。
“是啊,要生娃娃啦!”那个女人咧嘴一笑,哭似的说道:“你们王家的人都在逼我走呢,连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们也不认你爹撒手一走,我们娘俩儿也没了活路”
“你说这话给谁听呢?”那女人才说了几句就被正房里冲出的一个婆子打断了:“什么叫我们逼着你走啊?你说说,你嫁进来几年了?怎么头两年都没怀上,偏偏现在就怀上了?你怎么保证是我小叔的孩儿?”
“大伯母?你在我家房里做什么?”阿文侧头看着那婆子接口道。
那婆子横眉立目地看向阿文,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之后马上干嚎着紧走几步抱住了阿文:“小文呐我命苦的儿哦!你爹娘都短命,留下你个可怜的儿啊大伯母看着就心疼”
“大伯母!”阿文皱着眉一把推开她,看着她身上的棉袄说道:“大热的天,你怎么穿着我娘的棉袄?”
“收拾大伯母不是帮着你收拾呢么!”那婆子被阿文问得有些磨不开面子,手忙脚乱地脱了身上八成新的棉袄干笑道:“这不,收拾屋里的柜子,看见这件棉袄都潮了,想拿出去晒晒呢”
“你把我娘的棉衣都撑肥了!”阿文从婆子手里抢过棉袄万分厌恶的使劲抖了抖,仿佛上面粘了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我娘的东西,你们谁都不要动!”
“你这孩子,怎么都不识好歹了?”那婆子脸上的横肉跳了跳,终是忍住几句污言秽语,尽量放缓了声音说道:“你爹娘都没了,还能有谁替你做主?大伯和大伯母打小就向着你,你家里的事儿,伯母能不操心么?”
“这二位是?”那婆子扭脸儿看见并排站在院门口的一对儿青年男女忙问道。
“姑姑。”阿文回头看见燕之,紧绷的小脸立时垮了下来,含着两泡泪水跑到燕之跟前,他两手抱着娘亲的棉袄轻声道:“我不想见她们一点不都想”
“当年我娘病的时候,她们就不让我爹给花银子瞧病说我娘是无底洞,专门来祸害人家银子的”
“这里是你的家,做什么都是你自己做主。”燕之拿出帕子来给阿文擦了眼泪:“不想见她们?轰出去就是了!”
“嗳!”阿文吸了吸鼻子,转身对着那个婆子说道:“你走吧!以后不要来我家!”
“!”那婆子只怔了下,就对着正屋里喊道:“老二家的,老三家的,你们都出来看看吧小叔家的白眼儿狼赶咱们走呢!”
只片刻功夫,正屋里又跑出两个上了年岁的婆子来,看面相都是不好惹的主儿!
“小崽子,这才走了几天啊,长本事了是吧!连长辈都敢轰了?”
几个泼妇将阿文围着,个个露胳膊挽袖子的拉开了架势就要动手。
燕之看得火起,提步就要上前,景行却拦在了她的身前:“让福全进来!”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自然的带了煞气。
那几个女人被他一句话唬住,互相看了几眼,倒也没敢轻举妄动。
“王爷息怒!”福全自院门外小跑着进来,一看里面的情形便心下了然,他面带惭愧的对着景行行礼道:“她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妇人”
“帮着阿文把这里的事处理了。”景行一摆手,冷声道:“是你帮着阿文!”
“老奴明白!”福全脸上一白,腰弯的快要对折起来。
伸手一拉燕之,景行二人出了院子直接上了马车。
燕之一路走得很配合,并未甩开景行的手。
景行往座子上一坐便闭了眼,燕之也不搭理他,而是自始至终往窗外看着
“何必要自降身份。”景行没头没尾地说道。
燕之回头看着他,想了想之后起身就要下车,景行忙伸臂抱住了她:“爷不说了!”
“阿文于我,就是家人。我把他当儿子看。”燕之沉声道:“王爷您生来高高在上惯了,我却没有那么金贵。”
“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如果连对人的好都要分个高低贵贱,那岂不是很可笑的事?”
“爷不是看那些悍妇腻味么,随口说了句话,你看看惹你说了多少?”景行想要收回手臂把燕之揽进怀里,谁知她两手都扒了车窗就是不肯就范!
“景行!”燕之的脸色只一瞬间就白的透明起来。
“爷就是想让你坐下”景行只觉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像刀子似的,恨不得在自己的身上戳上几个窟窿才会干休,他嘟了下嘴,小声道:“就会凶爷”
院子里传出几声女人的哭喊,紧接着,燕之就看见几个女人捂着脸从院子里踉跄着走出,身子还在瑟瑟发抖着,那里还是方才的彪悍模样?
“挨嘴巴了?”燕之自言自语道。
“打的还是轻!”景行见她没有再恼自己,便意意思思地凑到窗前来也往外看去。
燕之一歪头,两人的视线对上,燕之瞪了他一眼。
“呵呵!”景行却摇头笑道:“哎,胭脂,你说你还在爷的车上呢,就不能对爷好点?”
燕之没搭理他,看着院子里不时的有人进进出出,她暗自想到:等新家盖好,我就置办一套车马。
没多大会子功夫,阿文家的里里外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四周忽然一静,福全的声音自院子里传了出来:“起灵!”
有人挑着招魂幡先从院子里出来,后面跟着抱着瓦盆的阿文。
出了院门,阿文举起手里的瓦盆重重的摔在地上!接着,先前停在灵棚里的那具没上漆的薄皮棺材也被上了麻绳被几个汉子抬了出来
半个多时辰之后,阿文随在几个汉子身后走了回来,小脸阴沉着,膝盖上都是土。
“姑姑。”他径直走到马车前对燕之说道:“给我点银子。”
燕之问都没问就拿出一张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够么?”
“嗯。”阿文接过银票看了看转头要走,顿了下,他还是对燕之说道:“家里的房子和地都归我了,族里的长辈们都做了证,写了字据。”
“但我没赶那个女人走。”
“嗯?”燕之问道:“她没有娘家人么?”
“我没问。”阿文摇摇头:“我要了这房子地,旁人说不出什么来,她还能踏踏实实的住着。”
“我爹不是个好人”阿文眼睛盯着地面轻声道:“我娘跟着他就是受罪,那个女人也没享了福。”
“她肚子里的娃娃没错那是我王家的骨血。”
“这银子是给她的,我让她好好的把小娃娃养活起来。若是她想再走一家人家”阿文抬头看着燕之问道:“姑姑,咱就养着那个小娃娃,成么?”
“成。”燕之马上点了头:“咱家现在不怕多一双筷子。”
“谢谢姑姑!”阿文跪下来端端正正地给燕之磕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