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照顾秦征,兼顾去萧家看望萧纪,程云淓还没有时间去看她自己的封地和亭主府邸。
其实秦征作为奉国大将军、开国郡公,是也分封了好大的食邑封地,在贵胄高官云集的安仁坊里被御赐了一栋超级豪华大宅子。可惜程云淓也没空去参观,再说就算再豪华,也是秦征的,不是自己的,她也没在意,只是早早便让程大郎和阿楮拿着地契房契去封地、庄子和宅子转了一圈,想办法将水泥厂和制造厂都搬到自家庄园里,再规划一下建厂和学校的事宜。
阿楮跟着她蛮久了,挺靠谱的,这事情主要便交给了他去办理。自家的宅子也要收拾起来,正好可以让郭二郎试验一下水泥路,水泥地面和水泥的洗手池等等,让他放开手脚各种练手。
“这里住着不好吗?”秦征淡淡问道。
“老住别人家,麻烦别人,总归不好。”程云淓背着周嬷嬷小声道,“不能把客气当福气嘛。”
秦征一笑。
他手下都是侍卫、战将,还未曾有过管事、嬷嬷,这类为他操办家事的人。自小他长在师父身边,四岁起便是师兄卢昭照顾他,那时候卢昭自家也还是个八岁的孩子。刚到师父身边的时候,他夜里怕黑,都是卢昭哄着他睡觉。两人如亲兄弟一般,不,他自家的亲阿兄,长平侯世子秦彻都不曾对他这般的好。
他曾经以为,自家便是这般一个,永远不会拥有自己的家的人。
家是什么呢?亲人又是什么?
不知道啊,不知道。
阿娘常年在与阿耶怄气,自他记事起,侯府中便从来不得安宁。
大兄羸弱,九郎骄纵,阿耶重视嫡长子,又宠爱九郎。秦氏与谢氏两家几十年都不对付,却为了家族利益,又要联姻。
既联姻,却又不好好的过。
九郎的阿娘与阿耶青梅竹马,却因为家族势力太弱,只能做了妾氏,各种不甘不愿。阿娘作为嫡妻,性格刚强又倔强,便是不肯给阿耶面子。
至于长平侯,整个长安都知道,他宠妾灭妻,骄纵庶子,志大才疏,若不是生了两个出色的小郎,按照他这个作法,长平侯府早就被他作完了。
秦征从未跟阿淓讲过自家的事情,他张不开嘴,但他也知道,阿淓差不多也都听说过,便是没听说,也大致能够猜得出了,只是她不说也不问罢了。
他曾经不经意听到过阿淓给她的女员工们上课,有一句印象很深的话,便是说什么封建包办婚姻,没有感情基础,不能自由恋爱,只有两个家族的利益联盟,往往一开始便是错的。
所以许多时候,秦征自家便想着,自家的出生便也是错的。
阿耶只要九郎便满足了,阿娘看到自家便想起那几年府中是如何的鸡飞狗跳,便特别的不快活。
哪怕现在自家做出了这般了不起的功绩,他们也无所谓。阿耶甚至会想,为何不是九郎封了郡公、做了大将军?
甚至,自家都伤成这样了,阿耶只派了家中管事上门来问了几声,阿娘也就送了人参补品来,连他们的人影,都不曾见到,也没听他们说一句,回家养伤吧?
只有阿淓在身边紧张着自家,日日陪着,还有弟妹们,嘴里喊着“阿兄,阿兄”,心里也是真的把自家当阿兄,怕自家躺在床榻上闷了,日日来看望。皓皓更是搬了小案几来自家院子的厢房里读书,写好了大字便拿过来给他看,读不通的句子,也想着过来问,夜里睡觉前还拿了有趣的话本子读给自家听。
秦征还不太能动,虽吃了药要多多睡觉,却很喜欢弟妹们总在自家卧房外的正厅里走来走去地玩着,说着笑着。他喜欢一醒来便听阿淓和弟妹们轻声说话的声音,喜欢听她们时刻把“阿兄”挂在嘴边,喜欢听到她们轻手轻脚在外间轻松地做着自家的事情,又担心打搅到他休息,又不担心阿兄会生气会嫌弃。
每日夕食的那一餐,是他最喜欢的时刻。阿淓会让下人将食案搬到他卧房来,拉开大窗帘,点上许多的蜡烛和油灯,一家人团团地坐在食案旁,各自说着这一天的见闻趣事,自家的所思所想,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如林间归巢的小鸟儿一般快活。
他从小便学着各种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男女七岁不同席。自家也有庶姐妹,却从不同桌吃饭,在侯府中相见,问安之后,还要向自家行礼,客气又疏远。他甚至都不记得到底有几个妹妹,这几年是否又新添了庶弟,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出,面孔都认不齐,更别说会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今日做了什么玩了什么学了什么了。
有时候他便想着,若是与阿娘、阿兄一起吃饭时,也这般坐得团团圆圆,相互之间聊着这一日发生的新鲜事,会不会也很有趣呢?
秦征的伤势其实并未有程云淓以为的那般的重,那日他晕倒,主要是因为没日没夜地赶路,又激战一夜,流血过多实在难以坚持,所以脱力晕眩了。身上的伤口虽多,却都是皮外伤,这多年的征战,他已然习惯了。
程云淓却没有习惯,她坚持不许秦征起身,坚持每日为他清理伤口,上药换药,又熬了各种汤水给他补身体。甚至大大减少日常处理工作的时间,都用来陪伴他。
秦征很高兴。
这么多年,难得有这般舒适的养伤条件,也从未得到过这般精心的护理与照顾,不如便躺着吧。
等他躺倒第五日的时候,周嬷嬷慌慌忙忙地前来禀报:“郡公郎君、亭主娘子,长平侯夫人到了。”
“快请进!”程云淓正在秦征床榻边的窗下案几边画着她的新宅子的装修平面图,一听禀报,马上替秦征高兴起来,“你阿娘来看你了,若要接你回去养伤,你要不要跟回去?或者与你阿娘商量商量,等能下床了再回去?”
秦征看着她兴兴头头的样子,不禁有些苦笑。
“阿淓......”他说道,“若是我阿娘有什么说得不好听的话语,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计较。”
程云淓眨巴着眼睛,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