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殿试,谢俊成得了个二甲三十五名,二甲总共九十名,这名次也算是靠前了,可是二甲进士啊!
对于李家来说,先是大女婿中了进士,再是二女儿有了身孕,可真真是双喜临门啊!原本,黄氏是管着李百户不让他在家喝酒的,昨日听了消息实在高兴,也就由着他去喝,倒是弄得李百户颇有些忐忑不安。
李清容甚是调皮,眨了眨眼,还念了首自己做的诗打趣她爹:“李家解禁酒,早上三盏酒,中午四盏酒,晚上吓得不敢睡。”她这水平,诗词平凹韵律都是不通的,便是说它是打油诗都是抬举了。
偏李百户也不气,乐呵呵的笑看小闺女,满脸都是溺:“三姐儿这书也算是没白念啊!”
倒是黄氏笑脸换了气脸,追上去揪了女儿的耳朵,狠狠揍了一顿,这才神清气爽的去邻居家讨鹅蛋了。
李清漪听了这些,面上愁色去了些,抿着朱唇轻轻笑了几声,劝解道:“清容年纪还轻,便多玩几年也是好的。”
黄氏瞥她一眼,哼了一声:“什么年纪轻,我瞧着过了年便十四了,你大姐姐便是十五成婚的。”嘴上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头到底也是舍不得小女儿,紧跟着又加了一句,“只不过,你和你姐姐都嫁的早,我们想着,三姐儿还是要晚些儿才好。”
李清漪点点头,又问了一句:“大姐夫的差事可定了?”
“朝考的成绩还没出呢,听他说是想去翰林,我瞧着大概是没问题的。只是,听说翰林也清苦的很......”黄氏叹了口气,“这人人都想当官,可真当了,我看怕也没多好——就那么点俸禄,一家子都要小心忙活。你姐姐上下打点,忙得手忙脚乱。我去瞧了,梅姐儿那么个小人儿,居然也似模似样的学着和我告状‘娘忙得很,都不抱我了’。哈哈,可逗得我笑死了。”
要知道,殿试选了进士,但进士分配工作还是需要去吏部考试的,这考试便是朝试。
李清漪但笑不语:黄氏这个时候,又能见着多少大官?不过是锦衣卫里头几个百户、千户罢了,自然是见不得翰林院那些苦熬着的小官。倘若她真见过那等的大官便不会说这个话了。有一言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左右侍郎,非翰林不任”,翰林院实在是个好。除了一甲前三,这庶吉士一贯都只取三十六人,殿试成绩便占了六成,谢俊成这个二甲三十五名想考庶吉士也算是有把握。
话说起来,这次也算是谢俊成有运气,本来这次会试主考官乃是礼部尚书吕本(李本),只是吕本后来被严阁老叫去顶李默的缺主持京察了,这主考的差事便落到了徐阶的手上。虽说张居正乃是徐阶的心肝宝贝,别的门生都越不过他,可有徐阶这么个老师在,前途至少是比跟着严党吕本混要来得明亮。
李清漪也不和黄氏说这些,只是劝了几句:“这时候确实是忙的,同年那么多人,交际应酬自是应当的。不过娘也多劝劝姐姐,她身子才好,可不能真忙病了。荣哥儿和梅姐儿都小,正需要人照看呢。”
“嗯嗯,我都知道。”黄氏点点头,很快又抓着这个话梢,换了个架势和李清漪说起了孕中的禁忌来。
裕王府的消息到了西苑,皇帝那头都喜得不念经了:他一贯都觉得自家子嗣单薄,常忧心后继无人。哪里知道,先是景王府添了孙子,宁安公主有了身孕,紧跟着裕王府也跟着传了喜讯。
一副欣欣向荣,子孙满堂的好景象。
“好好好!”皇帝一想着脑中的孙子一堆的景象便止不住的欢喜,不由便抚掌大笑,很是高兴,于是便又令人赐下许多东西来。他稍一思忖,便又紧接着吩咐道,“唔,正好挑几个美人送去伺候。”
在皇帝看来,自家三儿子略有些不开窍,堂堂皇子居然长这么大也就碰过王妃一个,实在是有些不够看的。正好如今王妃也有孕了,正是时候叫他也尝尝个中滋味呢。再来,他这也是想起了前头孝宗皇帝的事情——倘若不是孝宗皇帝独张皇后,又怎会只有正德一个儿子?最后正德无子,这才便宜了皇帝。皇帝虽是捡了便宜却也吸取了教训:男人嘛,就是要多几个女人,这才能多生几个儿子呢。
下头的人领命而去,颇有些苦恼:早闻裕王妃美貌无双,虽说只是送去伺候的,可倘若差得太多岂不丢了宫里脸面?他思前想后,倒也狠了心挑了几个宫里头美貌伶俐的——脸不够,脑子凑嘛。
黄锦在边上等皇帝说完话了方才笑着奉承了一句:“这也是陛下道心虔诚,这才惠及子孙啊。”
皇帝心情正好,瞥他一眼,拖长了声音,笑骂了一句道:“这你都知道了?!”
黄锦听着皇帝的笑声,知他心情极好,便又乖的接了一句:“奴才还知道,陛下这几日苦心修炼,功行大有增益呢。”
好话谁不喜欢听?皇帝自也是喜欢的。他哈哈大笑,用拂尘拍了拍黄锦的头,语气亲昵了些:“你这老狗,又知道了......”
黄锦低了头挨了这一敲,悄悄瞧了眼皇帝神色,心里有了主意,于是便道:“奴才瞧着,陛下这几日闭门修炼也是苦了,现今难得好消息好天气,不如出去走一走?也算是劳逸相合。”
皇帝现下也觉得胸中十分欢畅,正要出去走走,吹一吹风,瞧瞧外头景致。他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很快又抬起手用拂尘敲了敲黄锦的脑袋,笑道:“走吧,跟上。”
皇帝步子迈得极大,走了一会儿又觉得如今西苑处处破败,连万寿宫都没修好,颇有些扫兴,便道:“咱们往楼上去,登高远眺,瞧瞧外头景致......”
黄锦快步跟在后头,心里暗暗道:这可怪不着他。也活该姓赵的倒霉,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呢,皇帝自个儿就要往楼上跑。
皇帝带了黄锦一路走,一路有人跪拜行礼。等皇帝往楼上一站,垂眼见着底下景致,心里颇有几分沉醉之意。
正所谓,会当凌据顶,一览众山小。万里锦绣江山,这可都是他朱家的,可都是他的。
随即,皇帝的眼睛眼睛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神色微微一变,指着不远处那倒映着阳光的琉璃瓦以及底下富丽堂皇的屋子问道:“那是谁家的府宅?”
黄锦努力看了眼,他自然也是知道石亨之事,只是这问题也确实只能有一个答案——按理底下那么多的房子,是不会有比王府还好的宅子的。故而,他故作无知的应声道:“那个方向,大约是景王府?”
皇帝眉间凌厉的怒色一闪而过,冷笑出声,连那句“此非王府”都不屑于去说,转身便径直下了楼。
等回了玉熙宫,他那腔怒火仍旧没有熄,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反倒是火仗风势,更加旺了——自己住的西苑还破破烂烂,万寿宫至今都没修出来,只能憋屈的住在玉熙宫里呢。赵文华这个工部尚书倒是好,不思赶紧修城墙修宫苑,居然自己先住上新宅子!
他一个下臣,哪里来的钱?!肯定是挪用了工部的建材和钱款!那都是国家的,都是朕的!这算是什么臣子?再给他几年功夫,是不是要修出座皇宫来?朕这张椅子是不是也要照着样子给他做一张?
皇帝气得狠了,抬手一拂便把自己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拂了开来,桌子上面各色封皮的折子全都稀稀拉拉的落了一地,还有笔墨纸砚全都砸在了地毯上,闷闷的几声。跟在后头的黄锦连忙伏下身子去捡,软软的、小声的叫了一句:“陛下......”
皇帝眉心剧烈一动,神色稍缓,怒气却是半点也没有消去,他没理黄锦的叫唤,只是冷下声音吩咐道:“去,把陆炳给朕叫进宫来。”赵文华和陆炳中间隔了李默的仇,他是知道的。也因为知道,他才叫了陆炳而非东厂的陈洪。
把锦衣卫叫进宫,自然是有人要倒大霉了,抄家罢官怕都免不了。黄锦低低的应了一句,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陆炳那头正等着皇帝的传唤呢,等宫里的消息一到,他眯了眯眼睛,薄唇一弯,露出了一丝笑来。
那笑意极冷极冷,犹如他腰间挂着的那一把绣春刀的刀光一般的锋利。
他知道,赵文华这次死定了。就像是当初的李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