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天,楚家陷入了一片混乱,官府仿佛故意为难楚家一样,在立案调查后,将所有与此案有关联的人员,楚天逸、楚雨宁以及楚墨全部带回了衙门,据仵作验尸的结果看来,荆霁是中毒致死,至于何时中的毒和所中毒药的种类却一时查不出来。
楚墨静坐在牢房中,脑海里闪现着过往的每一幕情景,她仍记得当衙役们讯问他们,荆霁生前沾染过何物时,楚天逸和楚雨宁只是悄悄地瞥了自己一眼后均闭口不答,因为他们三个都十分清楚,荆霁生前最后接触过的就是楚墨了。
如果说荆霁是因何被毒死,那最有可能的就只有他强亲楚墨的那一吻了。
这个答案另楚墨不禁在心底产生了一阵寒意。
楚墨现在所处的这间单人牢房照比现下被关在地牢中的楚天逸和楚雨宁来说,她的待遇已经好太多了,这间牢房干净整洁,该有的桌椅、床铺一样不少,连被褥都是崭新的。望着这间不太像牢房的牢房,楚墨嘲弄地一笑,楚家的这件案子好死不死地正是归杭州知府所管。
自楚墨进来后,没有人对她有无礼的举动,就连那些满脸凶相的牢头们望向她时也都是脸带着谄媚的笑意,楚墨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直到傍晚时分,大牢的走廊里传来了悉索的脚步声。
随着急切的脚步声不断靠近,知府的长公子,楚墨的未婚夫,狄云快步来到楚墨的牢门外,望见独坐牢中的楚墨后便再也移不开眼,怜惜地叹道:“墨儿,你受惊了。”
当楚墨抬眸望向狄云时,牢门已经被牢头们打开,几名牢头冲着狄云不住地点头哈腰,涎着脸陪笑,最后被不耐烦的狄云举手挥退。
“墨儿,你放心,我知道你是无辜的,很快就能放你出去。”狄云快步进入牢房中,已几近卑微的姿态蹲跪在楚墨身前,凝望着楚墨的双眼中溢满了痴痴的爱恋。
面对着狄云热切的表情,楚墨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这牢房如此简陋,你一定住不惯吧,不如这样,你随我回后方的府邸去住如何啊?”狄云热切地提议。
楚墨将凝望在牢窗外的目光移回到狄云脸上,以含着倦意的语气淡淡地说道:“我现在只想回家。”
半个时辰后,楚墨被狄云亲自送回了楚府。
先是生意受挫,接着是慕容世家的经济制裁,现在楚府又闹出了命案,接二连三的打击,已将楚府逼入了绝境,老夫人安书华在楚墨三人被官府带走后便一病不起,楚诺和楚凡因为担心被官府囚禁的儿子而终日忧心如焚、郁郁寡欢,痛失爱子的楚兰至今还未恢复正常,每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以泪洗面。
面对着突然归来的楚墨,楚家的众人反应不一。
“墨儿,荆霁是被毒死的,他的死肯定与宁儿无关,你去跟狄公子说说,让官府把他也放了吧!”楚凡和夫人死死拽着楚墨为独子乞求。
“都是你害的……”荆霞近乎疯狂地斥责着。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老夫人只是绝望地摇头。
“唉……”楚诺和夫人姬韶华无比辛酸的长叹。
最后楚墨在楚天遥默然而痛楚的注视中离开前堂,返回了自己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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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墨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映在镜中的容颜,任烛光将自己的影子拖长。
不知过了多久,楚墨心中一动,转头望见站在窗边的白色身影时,却没有一丝意外,低低地唤道:“姑姑。”
“墨儿,看来你的日子过得不是很好啊。”柳银心缓步来到楚墨身前,充满叹息的口吻与她眼中的讥诮显得格格不入。
“这一切是否都在姑姑的料想中?”楚墨平静地望着这位养育教导了自己七年的女子。
“墨儿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枉我教导你那么多年。”柳银心笑眯着一双眼,以愉快的语气说道:“自你下山后,我就悄悄跟在你的身后,这两年来一直观察着你,你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我的料想中,只不过比我预想的更加精彩罢了。”
楚墨沉默片刻后问道:“荆霁是否因我而死?”。
“不错,他确实是被你毒死的。”柳银心温柔地笑着,那笑容就如同慈母注视着自己的子女般亲切,只是她说出的话语却比蛇蝎还要阴毒,她轻柔地说道:“你可还记得自你九岁起便每日浸泡的药浴吗,那可是我为你苦心竭虑钻研出的。那百草浴不但能帮你的功力飞升,更能使你百毒不侵。只是这药浴却有一个副作用,凡是沐浴过这百草浴的人,本身就会变为巨毒的体质,今生不但不能与别人亲近,更失去了孕育下一代的生育能力。”
“是啊,难怪姑姑从来不同我一起使用那药浴。”楚墨清浅一笑,眼底没有惊讶和愤怒,只有了然和淡漠。
“墨儿,你知道吗,你的汗水、血液都是这天下间最致命的毒药。”柳银心走到楚墨身前,用雪白的手指轻轻抚过楚墨的眉眼,低低地道:“甚至连眼泪,都是罪恶的。”
“我身上的毒素,包括这张脸,怕都早已在姑姑的算计之内了吧。”楚墨垂下眼眸,莫名地排斥着柳银心的触摸。她早就察觉到了,这位美如天仙的姑姑对着自己和殷若梅乃至整个楚家都有着刻骨的恨意。
“呵呵,是啊,这样美丽的容颜,连身为女子的我看了都会心动,莫说那些凡夫俗子。墨儿,越是美丽的红颜,便越是致命的祸水。看看围绕在你身边的人都多么的可悲,红颜祸水这句话在你身上应验得十分贴切。”柳银心的手指滑到楚墨的下颌,抬起楚墨的脸,一边凝望着一边啧啧叹道:“墨儿,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冷血啊,看着这么多人为你受尽折磨,竟然没有落一滴眼泪。”
“姑姑不是说我的眼泪都是罪恶的吗?”楚墨嘲弄地轻笑。
“不光是眼泪,你本身的存在都是罪恶的。”柳银心状似怜惜地摇摇头。
“因为我不是你跟父亲的孩子是吗?”楚墨笑着望向柳银心,直直的望进那双终年不化的眼底。
柳银心狠狠地甩开楚墨的下巴,怨毒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大笑道:“想不到你的生母是死在自己孪生姐姐的手上,说起来我还真应该感谢一下你那位冒名顶替了十四年的假母亲,只可惜她现在疯了。”
楚墨望着得意至极的柳银心,平静如水的双眸中现出一抹超然的悲怜。
柳银心皱着眉头,困惑地望着楚墨问道:“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你难道一点都不恨我吗?我传授你法术是为了破除你父亲掩藏住你灵力的保护符咒,如果不是师弟生前在自己院中栽种的那片竹林有镇宅驱邪的功效,你早就被妖怪们分尸了!从我初次见到你时,我就开始筹谋报复的计划,你,你娘那个贱人,乃至整个楚家都是我要复仇的对象。哼,看看现在的你们,看看现在的楚家,我真是太痛快了!”激烈的言辞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楚墨平静地说道:“楚家变成这样,姑姑的意愿应该达到了吧。”
“还不够!”柳银心猛地摇了摇头,以冰冷的目光望着楚墨,质疑道:“为什么众人因为你而如此凄惨你却完全不为所动,难道你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吗?墨儿,你不希望你的两位堂兄为了袒护你而顶罪吧,你只要把你的血液交给仵作们检验,他们就会知道是你毒死了荆霁,这样你的两位堂兄就能获救了,楚家的几位长辈也会感激你。”
“姑姑要我死吗?”楚墨轻轻吁了一口气,抬眸凝望着柳银心。
隔壁的房间蓦地传出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看来你的小丫鬟醒了。墨儿,你也发现了吧,只要你继续存在,围绕在你身边的人永远都会生活在不幸中,你好好想想我给你的提议啊,呵呵。”柳银心缓步来到窗边,翩然穿窗而出,只余下笑声在夜空下远远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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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墨望着柳银心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低低的叹道:“香儿,出来吧。”
偏厅的门帘被轻轻掀开,满脸泪痕的香儿,怯怯地站在门边,眼中充满了惧意。
楚墨低问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香儿垂下头。
香儿一直以来就睡在楚墨卧房外的偏厅中,因为近日来府中的祸事不断,再加上今晚楚墨的意外归来,所以香儿并没有睡实,是以在柳银心与楚墨开始对话时便惊醒了过来,当听到楚墨质问柳银心是否希望自己死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骇得倒抽了一口气,这才惊动了房内的两个人。
“回房去吧,继续睡觉,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楚墨转回头,用几案上的金钗轻挑灯烛的灯芯,爆出一团灯花。
“小姐!”香儿哭着奔到楚墨的身边,蹲跪在地上抓着楚墨的手臂哽咽道:“您不会真的要牺牲自己吧?”
楚墨没有回答,只是勾起了一抹浅笑,那笑容如此的凄迷美艳,然而那另人迷醉的笑容中却潜藏着一分让人心酸的悲凉与决绝,那种入骨的孤独与伤痛是经历了几千年沧桑才能沉淀出的。
“小姐,您千万不要有那种想法啊!无论别人怎么样怨怪您,香儿都知道,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并非您的意愿。”香儿看着凝望铜镜的楚墨,又是这种神情啊,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的那抹仿佛绵延了几世的孤独让人忍不住心痛,随着泪水不住的滑落,香儿低低地道:“小姐,香儿知道您并不像表面上看来的那样无情,那些刻意表现出的的孤僻疏离实际上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冰冷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颗比水晶还剔透易碎的心,看似无情,心肠却比谁都柔软善良。可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待您,赋予了您如此美好的容貌,却又用此来摧残您已经过于沉痛的人生。”
“是啊,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楚墨深深地望了香儿一眼,清冽深邃的眼神仿佛能穿越轮回的阻隔,看透灵魂的本质,她幽幽一叹后,落寞地笑道:“那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心底隐约是知道那答案的,只是不愿去回想罢了。与以往比起来,我这一世应该还不算太糟糕。”
“小姐……”香儿望着这有些陌生的楚墨,心底里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香儿,你累了,回去睡吧。”楚墨淡淡地说着,右手微托,将香儿从地上扶起。
香儿怔怔地望着楚墨半晌,突然抓住楚墨的手臂,决然地说道:“小姐,趁现在离开,离开楚家,离开这杭州,走得远远的。”
“走?”楚墨转眸望向香儿。
“恩,已经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只有您离开这里,楚家才能恢复以往的平静。就算按照刚才那个坏女人说的去官府认罪,以狄公子对小姐的喜爱,他怎么会让他的父亲,知府大人定你的罪,只怕最后还是会把两位少爷拖累进去。现在只要您留书出走,让人认为您是畏罪潜逃,说不定还能保住所有人的性命。”香儿神情复杂地凝望着楚墨,哽咽地叹道:“离开这里,只有不受束缚,您的生活才能过得更自由些。”
“……说的不错,也许离开是个不错的选择。”楚墨微微颔首。
“小姐,让香儿再给你梳一次头吧,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香儿啜泣着站起身,来到楚墨的身后。
玉梳轻轻滑过那三千若水青丝,一丝一丝,一缕一缕,香儿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楚墨的那天,在望见了那张被清晨的阳光照亮的绝色容颜后,灵魂的深处似乎有某种深沉的记忆被猛烈地撼动了一下,自此心魂便彻底沉沦,只想永远地跟随。
小姐在前世一定是位神仙,而且是天上最美的神仙。
曙光悄悄爬上窗梢,香儿轻挽住水滑的长发,拿起楚墨常戴的那只发簪后,却没有插进发髻,望着楚墨映在铜镜中的双眼说道:“小姐,这枚玉簪留给香儿做个念像吧。”
楚墨微微一怔,从镜子中望着香儿不舍的目光,轻轻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