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枫浑身一震,神色凝噎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不错,他确曾说过,待到想用轩辕剑时,自会亲手来取。”
“只听公主的口气便知您对少主仍怨愤难平,只是公主可曾想过,纵使少主再厉害,他现在仍是个凡人,更何况他上边还有身为巫元首领的宗主在。公主没有与宗主打过交道,可能不大了解他的性格。对于巫元组织的使命,宗主他有着不可撼动的坚持,对于胆敢阻挠的人,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莫家便是灭于此因。星光学院屡屡与巫元作对,若不是少主一直明着暗着地倾力相护,你们的星光学院恐怕早已遭难。除此以外,十二巫神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公主可知他费了多大的周折才保得您的安全。既要对您护得不着痕迹,又得违着心做出种种与您敌对的举动,惹得公主恨他至斯,您可知他心底有多苦?”裘紫烟美目幽冷,显然是深为白绍行不平。
穆枫目光流转,淡淡地道:“纵使他这样做了又如何,结果不还是一样,早晚会来取我的轩辕剑。难道做为一只待宰的羔羊,只因为屠夫多了几分关爱,亦或推迟了宰杀的日子,便要感谢那屠夫吗?”
“魑魅知公主对少主的误会不是一点两点。”裘紫烟轻叹一声,接着说道:“这其中,恐怕以那次少主对您……对公主的伤害应该最深。但您不知道,当时公主所中的蛊毒,综合了药性和酒性后,虽面上只是催情的毒药,可只有白家独到的医术才能诊查出其中的风险。若不及时清除,只怕公主失去的不单是功力,还有性命……”
那一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覆顶没来,即使时隔良久,此刻忆起,穆枫仍是禁不住颤栗瑟缩,勉强压下心底的滔天巨浪后,有些生硬地吐出一个字,“讲。”
“暮云阁的秘术流传了千百年,其高深莫测处,以白家百年的行医经验,仍无法尽数勘破。那日公主中毒的同时,实际上亦激发了您体内因久习火系法术而积累下的火毒。公主虽资质过人,但毕竟身为凡人,在短短的几年内修为过度激进,先是修习功力甚于刚猛的八级火系法术璃天,后又有影澜强行助您进阶法力,这一切无疑在体内埋下了隐患。公主既然恢复了记忆,那自然通晓其中的医理。那一晚,您体内的火毒积盛而泄,因药性的催逼而爆发。少主为救您,不得不使用暮云阁的禁术将公主体内的火毒悉数拔到自己体内……因此而失去了功力,并被火毒折磨了近两个月……那时期,他周身的皮肤都因火毒而灼伤褪落,怕你发现,所以才时时躲着你。之后,如果不是他故意将人引走,您又如何才能那般轻易地逃脱……少主他做得这许多,却在人前人后不漏一分破绽。若不是……若不是魑魅一直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事后又从蛛丝马迹中揣测出这些端倪,怕也是发现不了这其中隐情的……”裘紫烟说到后来,声调已有些不稳,眼底更是盈满了无奈和不忍,“他就是这样一种人,如果不能站在你身边保护你,那么就会用自己的方法来磨练你,直到您能独当一面,再不需要别人的荫蔽……这样做虽未免残忍,又让您记恨于他,但却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呵呵,身为执掌水与冰上万年的远古神明,他爱人的方式,也是那么的深沉而冷漠……唉,或者应该说,他虽曾是天界无所不能的战神,却并不太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
穆枫在裘紫烟的叙述中,脸色几变,此刻胸口急剧起伏,心绪极度混乱。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魑魅想告知公主。”
眼见穆枫翎羽般的睫毛微颤,并不答话,裘紫烟长吸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公主可知当初您体内孕育的婴孩是谁?”
“……蚩尤。”
裘紫烟微微一怔,点头道:“原来公主已然知晓。”
“你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件事吗?”
裘紫烟摇头,“魑魅听闻……听闻公主腹中的胎儿是死于少主手中,以我这局外人,听闻了这个消息,仍不免骇然欲死……可想而知,当时的公主该是怎样的绝望和愤恨。”
穆枫瑟缩着闭上双眼,静默良久,方再次睁开,语气是另人捉摸不透的冷漠,“既然那孩子是蚩尤的转世,于我来说是为大敌。当时难免怀恨,但事后已然知晓,自是不会在意。”
“公主您说谎了……这世间没有一个母亲是不爱护自己孩子的……”裘紫烟默默地看着穆枫近乎逃避的视线,那微垂的目光中有破碎的苦楚,有沉重的绝望,独独没有时过境迁的释然。时间在压抑中慢慢流逝,半晌之后,裘紫烟叹道:“当时少主是从暮云阁主萧冉口中得知公主怀有身孕的,而且……孕育的胎儿正是魔界的至尊,蚩尤……”
“……哦,原来是这样。”穆枫淡淡地应了一声,面上的表情如幻象般空透。
“我不知道那暮云阁主是出于什么目的,将这件事透露给少主,当时少主虽面上仍是惯常的冷定自若,但魑魅久伺在他身边,岂会察觉不到他心底的剧变……公主知道您体内孕育的是魔君蚩尤,可您大概不知道,一旦魔君降世,那他将吞噬尽身为母体的您的一切神格,纵使天道开启,您也只能成为一介寻常的凡人,到那时,以妖魔二界对您的仇恨,只怕任谁也无法一世护您周全……公主可能永远也想不到少主事后的反应,因为即便是我当面所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般深沉冷静的他也会有失魂落魄的时候……是的,就仿佛丢了魂魄一般……无论前世他是心志多么强大坚强的神明,但此世他只是个凡人,拥有七情六欲,会怒会笑会伤心……压抑得太久了,总有承受不住的一刻。后来的那一夜,魑魅不知公主与少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魑魅只知道少主回来后,意志彻底崩溃,若不是宗主和其他几人联手,甚至动用了昊天塔将他压制住,只怕整个正在修建的创世之境都会毁在他暴走的法力下……事后很久,直到传来公主并没有身亡的消息,他才渐渐恢复如常……”
在裘紫烟的讲述中,穆枫身形一直颤抖个不停,脸色更是苍白的吓人,而裘紫烟过于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直到穆枫跌跪在地才惊觉她的异样,慌忙上前去扶,却被穆枫用力地挥开。
“公主……”
穆枫挥退裘紫烟的动作虽没运上内力,但力道却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裘紫烟重重地摔了出去。
穆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冷冷地盯着裘紫烟,堆砌多时的心墙和伪装在对方一句一句的叙述中被残忍地寸寸绞碎,此刻更是全线崩溃瓦解……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为什么在她痛定思痛地已下定决心要去彻底恨他的时候告诉她这些!?经历了这种种的一切,她对裘紫烟的话,无法全信,也不敢尽信。事已至此,他和她怎么可能再回到从前,纵使知道他是爱自己的,心里有自己的,但他终是站在巫元的一方,再者,楚紫依的惨死、鹰王的殉难,和莫家包括莫月等人在内的七十六口人的性命便可因这一个“爱”字,自己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吗!?事到如今,他与自己在如此的立场上,让自己情何以堪!
“你走,今天的话我会当做什么也没听过……你走吧,快走,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穆枫跌跌撞撞地向殿内走去,踉跄地脚步随着口中溢出的鲜血而停滞了一下,用力抹去残血之后,再次迈步摇摇晃晃地向里走去。
裘紫烟想不到自己的一番话不但没有唤起穆枫对白绍行的情意,反倒将她刺激成这样,骇然欲死地上前去扶穆枫,却被她周身陡然盛炽的火焰硬生生的的逼退。
在穆枫凌厉冷怒的目光下,裘紫烟咬紧双唇,指甲深深刺入皮肉,终还是面无血色地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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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枫独自一人深坐在寝殿中,因飞凤神殿永远沐浴在霞光中,所以她这般静坐已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白绍行缓步进来,她才有了一丝反应。
白绍行用手轻拂过穆枫的额头后,挑起她过分苍白的容颜,“听说父亲把紫烟派来照顾你,却被你赶走了,怎么?不喜欢她?哦,是了,你仍记恨着她曾为我白家未过门的媳妇这件事是吗?”
穆枫坐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中,仰望着因背光而看不清神情的白绍行,默然良久后,轻声低问:“白绍行,你爱我吗?”
看着大异往常的穆枫,白绍行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不是问过我了吗,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
穆枫浑身轻颤,半晌之后,声调有些哽咽地祈求,“白绍行,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再不管这凡世的俗物,不管什么上古神器,不管什么神仙妖魔,天道轮回,六界众生,我们都不管了。我俩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