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足足一夜的细雨也无法冲刷去众人心头丝毫的哀伤。
死者已矣,可活着的仍要纠缠于这万丈红尘乱世中。
众人一路无言,向南归行,半个多月后便踏出了辽境。
唐少商、初萣蕊和燕清远、竹之明分别扶着纪无伤和凌雪晴的棺木归乡,准备各自秉承双方长辈后,为他俩举行冥婚,然后合葬于一处。
进入大宋境内后,楚墨谢绝了子恒护送的好意,在河北境内与其道别,带着无明和影澜向万仙山行去。
“小姐,这个给您。”无明由车厢内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将一只淡紫色的瓷瓶交到楚墨手中。
楚墨接过瓷瓶,审视片刻后,讶然道:“这不是紫玉瓶吗?”
这正是当年魑魅送给她的紫玉瓶,在万妖洞一战之后,楚墨被袁九笑掳走时随身携带的紫玉瓶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丢失了。
“恩,两年多前,你失踪后,这个瓶子是纪公子交给我的。他说是在借给你穿的外袍中找到的。”无明点点头。
楚墨凝神回忆,记得当时纪无伤确实曾将外袍借给自己披着,后来外袍掉落,想不到紫玉瓶竟然给裹在了袍中一起遗落。
“这瓶中装满了万妖洞里的瘴气,剧毒无比,你不曾打开过吧?”楚墨眉头轻锁,虽然现在眼见无明安然无恙,但仍不免有些担心。
无明摇摇头,回道:“我虽不知紫玉瓶有什么用,但却从不曾开启。我和影澜在出发去寻你前,怕把瓶子遗失,便交给了子恒大哥保管,前些日子分手时他就将瓶子原封不动的还给了我。”
楚墨点点头,将紫玉瓶重新收回腰间。
“小姐,我们回蝴蝶谷后就避世隐居,再也不要出来了吧。”无明坐在马车前,将头转向驾车的楚墨,低低地说着。
楚墨看着坐在身边的无明。离开蝴蝶谷几年,无明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年少无知,贪玩好动的孩子了。已经快十九岁的他,现在已经长得英挺轩昂,依然没有焦距的眼神深沉成熟了许多,经历过这几年的磨难,楚墨无法再把眼前这个卓然俊雅的年轻男子与当年那个抱着自己腿抢夺食物的孩童联系在一起了。
悠悠一叹,楚墨笑着点头道:“好,我们就在蝴蝶谷避世隐居,再也不理会外界的各种纷争。”
无明欢心地一笑,转身将一直贴在两人身后的影澜抱到怀中,望着影澜湛蓝色的双眼说道:“回去给你看看我的秘密基地,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变没变样。”
与影澜两年来的相依为命,使得他们的关系变得十分亲密。
望着无明清澄的笑容,楚墨有一瞬间的失神,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与无明在蝴蝶谷隐居的那段时光。
算来自己可能还有一年左右的寿命吧,就让自己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守护好这干净清澈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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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墨与无明携着影澜返回蝴蝶谷时,已值盛夏,谷内依然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亦如当年离开时的样子。只是物犹是,人却非,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以后,心境再不复以往的淡然平和。
随着时间的推移,楚墨体内的伤因为没有元精雪参的压制而渐渐有了反弹的趋势。
楚墨深谙医理,知道自己这伤最忌情绪上的大喜大悲,所以为了消磨时间,分散心思,楚墨开始每日研究阵法、医术及法术,将自己多年来的心得一一卷写下来。经过一段时日的平淡生活后,内伤虽偶尔会犯,却已然不会很重。
除了编写书籍外,为了压制伤情,楚墨试着调配了一些药物,大都是一些起着镇定安神作用的方子。因为万仙山资源丰盛,所以各种药材,只要楚墨想得到的,基本都可以寻得到。
时光在蝴蝶谷中静静流逝,转过年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楚墨也已经到了二十二岁,按照三清上人的说法,今年应该是楚墨生命终结的一年,不知会有怎样的际遇等着自己。
平静安逸的生活以及药物的适当调理,使得楚墨的内伤已经很少再犯,但她也因为长期服用那些有着压制情绪副作用的药物而变得异常的清心寡欲,虽然心知自己命不长久,但心绪却静如古井,不起波澜,似乎再没有什么悲喜可以撩拨得动她的心弦。
在研究阵法时,楚墨于一次偶然的布阵中,意外的发现,自己虽然灵力尽失,但血液却可以通过特定的阵法招来地狱的业火,楚墨望着那黑色的火焰,久久不能回神,是否上天还给自己安排了什么特殊的使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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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蝴蝶谷再次迎来了盛夏。
清晨,楚墨踩着薄雾,在微凉的晨风中独自走出墨竹轩,背着药娄离开蝴蝶谷,像往常一样进山采药。
刚走出山谷,楚墨便为空气中那股微乎其微的血腥味而轻轻蹙起眉头,再向前行去没多远,一个尺许见方的盒子端端正正地放在自己出谷的必经之路上。
楚墨停下脚步,敏锐的嗅觉已经清晰地闻到了那股血腥味正是源于这个盒内,迟疑片刻后,楚墨蹲下身,打开盒盖。
里面赫然摆着一颗脸孔朝上的人头,那人的脸面虽布满交错纵横的狰狞伤痕,但楚墨依然可以一眼认出,这是柳银心。
身躯一颤,平静已久的心绪微微波动起一丝怒意,楚墨闭了闭眼,轻轻一叹。然后在盒底找到了一封书信,上面这样写着:
墨儿
一别几年,甚是想念。近年因被剑仙纠缠而无暇他顾,近日终于得悉故人音信。本月十五,自当登门拜访。现奉上汝故仇首级,聊表心意。
宁雨嫣字
楚墨脸色如常地将信纸于掌心揉碎,只是双目内闪现着凛凛寒光。垂头凝望了柳银心的人头片刻,弯身将盒子重新封好,选了一处风景秀致的山坡,将盒子在山头上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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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的鸣叫声将盛夏的夜晚衬托的格外幽静。
楚墨仰头望了望夜空中高挂的圆月,皎洁的银色月辉如同薄纱般轻轻覆盖了整片蝴蝶谷。
今晨,无明和影澜已经动身离开蝴蝶谷,赶往万仙山外的县城去为楚墨采买一味稀有的药材,没有个三两日是无法赶回的。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这是楚墨故意支开他俩的借口,因为楚墨要在今晚独自迎战自己平生最大的死敌,宁雨嫣。
楚墨将竹门大开,独自坐于厅中,温了一壶药酒,在桌上摆了两只酒杯,将酒杯注满后,拿起其中的一杯慢慢品饮着。
这药酒是她专门为压制自己内伤调制的,药味大于酒味,一般人根本无法入口,但已经习惯每日服用的楚墨,早已尝不出其中的苦涩。
酒液滑过唇舌,楚墨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放下酒杯,凝望了另外一杯酒片刻后,用指尖划破手指,将一滴鲜血点入那只酒杯中。
楚墨一边举壶向自己的杯中倒酒,一边缓缓说道:“既然已经来了,就请进屋坐吧,陪我小酌几杯,叙叙旧。”
一声如银铃般的娇笑于屋外远远传来,眨眼间笑声越来越近,当楚墨将酒杯注满时,宁雨嫣已经坐在了楚墨对面。
楚墨浅笑着举杯向宁雨嫣敬道:“这第一杯酒,敬你我相识已有九年的时光,回想过来,与我有瓜葛却能活这么久的,你还是第一个。”
“想不到墨儿是这么一个风趣的人,好,这一杯酒我必须喝。”宁雨嫣闻言不住娇笑,举杯尽饮,放下酒杯时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神情,舌尖舔过唇角,魅惑之极地笑道:“墨儿还记得我的喜好,竟以自己的鲜血入酒,恩,这酒的味道真是无比香醇诱人。”
楚墨轻轻一笑,拿起酒壶将两人的酒杯倒满,举杯说道:“这第二杯酒,敬你我的缘分,纠缠两千多年,如此深厚的牵绊可是非比寻常的。”
宁雨嫣欣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甚是悠然自若,仿佛两人根本不是死敌,而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
楚墨将两只酒杯再次注满,拿起酒杯,凝望了杯中泛着琥珀色的酒液片刻后,淡然说道:“这第三杯酒,是敬你我的断魂酒,喝过之后,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宁雨嫣双目闪过一丝杀机,将酒喝尽后,放下杯子。身形微晃,眨眼间已经站到了楚墨的身后,她将两手轻轻搭在楚墨肩头,伏下身子在楚墨耳边说道:“你这酒若有剧毒也便罢了,但不过是治疗内伤的药酒,为何叫断魂酒这么不吉的名字呢?哎呀,我忘了,墨儿身负重伤,随时有香消玉殒的危险,所以才给自己的酒取了这么个名字是吗?”
楚墨听着宁雨嫣在自己耳边挑衅,不屑地轻轻一笑,这宁雨嫣分明是知道自己的内伤不宜有情绪波动,所以先前送柳银心的人头给自己绝对是不安好心,此刻又不断地提及体内的伤势,无外乎是想诱得自己内伤复发。看来这宁雨嫣虽明知自己已经功力尽失,可仍是有所忌惮,所以才一而再地出言挑衅,最好不用她动手,自己便先行内伤爆发倒毙才好。
楚墨风轻云淡地说道:“我说过,早晚有一日我会亲手除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