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怔,穆萨打电话能有什么可说呢?是因为短信表达不出足够的愤怒,一定要和我‘唇’枪舌战吗?我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忐忑地接起了电话,做好了接受中东式数落的准备。
出乎我的意料,那头气息平稳,毫无盛气凌人的态势,未缄默太久,听筒里传来了穆萨带着歉意的声音:“对不起,我只是很喜欢那组照片,很漂亮。”
他温声细语地一开场,我反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一时也琢磨不准穆萨到底是个什么‘性’格。他似乎风度翩翩、温和绅士,却也会为了一片卫生巾皱眉头、还会不经允许地篡改我的文件,而现在,又在霸道无理后主动低头道歉,实在让人看不透。
没听见我的回应,穆萨似乎着急起来,又进一步解释道:“我以前听说欧美‘女’人都喜欢别人明目张胆地夸奖她漂亮,以为你也是,没想到会惹你不开心。”
“我是中国人,不是欧美人。”听到他谨慎的解释,我的愤怒消减了几分,声音也趋于平和,可还是拿乔说道:“夸奖漂亮是一回事,评头论足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你总该分得清才对。”
我的话中含有淡淡的嘲讽意味,穆萨听了,沉默半晌,说了句看似文不对题的话:“迪拜渐渐国际化,很多穆斯林也变得开放。可我家是非常传统的穆斯林,父母有着不可撼动的信仰准则,我的姐姐妹妹都只能穿尼巴卡(注:尼巴卡指只‘露’眼睛的面纱),不像有的家庭已经允许‘女’人漏出整个脸。虽然在迪拜不可避免会和各国‘女’人接触,但事实上……我家里是不允许的。”
我没听明白他的言中深意,追问道:“所以呢?”
“所以……”他顿了顿,有些赧然,声音也低了半调,“所以……我的确经验不足,一时没分清楚……”
这话令我的头脑瞬间放空,一时只觉不敢相信,脱口而出:“在迪拜街头有禁忌我可以理解,但是你读本科的时候,学校里总不至于有那么多男‘女’之防吧?”
穆萨嗓音低沉,不急不缓地攻破我的不可置信:“就拿我们现在这所大学来说,也只有研究生能男‘女’一起上课。而本科学生,则需要男‘女’分开上课、吃饭、课外活动,根本没有接触机会。迪拜某些留学生较多的大学不会把界限划得这么清晰,但我的本科学校当时仍需男‘女’隔开。其他的,你应该也都看到了,迪拜的出租车、公‘交’车、轻轨站,包括银行办理业务的休息室,都是男‘女’各用。”
我知道穆斯林男‘女’界限清晰,可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阿尤布说你是一个石油商人,还说你名下还有好几家公司,必定和各个方面都有联系,怎么可能不接触‘女’人?”
电话那头,他似乎轻笑了两声,反问道:“你觉得,石油行业的‘女’人能有多少?”
闻言,我才意识到自己抛出了一个傻问题。迪拜本地的‘女’人连普通的工作都受到限制,更别说身置于男人扎堆的石油行业。而其他国家的石油从业人员,多半都是公司外派,而外派到中东国家这种差事,自然是不会落在‘女’员工身上。
穆萨见我明白过来,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郑重说道:“其实,外界的限制是次要,内心的信仰和父母的要求才是主要。”
大概是因为文化差异,这句“内心的信仰”一出口,我竟泛起‘鸡’皮疙瘩,感到头皮阵阵发麻。可同时,也是这番话,让我对穆萨那看似矛盾的‘性’格,终于有了几分理解。
迪拜日益开放的进程下,穆萨作为一个石油商人,不可避免地受着外来文化的影响,早已形成了有礼谦和的风度。可同时,他又身在一个极其传统的穆斯林家庭,骨子里的信仰和观念难以撬动。
人的‘性’格受到环境的影响,穆萨身在这样的迪拜,一面开放温和,一面谨守教义。既是坦诚的,又是封闭的;既是奢侈的,又是清净的。迪拜是一座充满了矛盾的城,而穆萨,则是夹在矛盾中的人。
当然,他自己或许不觉得这有什么矛盾。
我回忆起这俩天他的种种表现:看到我公然拿出卫生巾时,他虽然十分不悦,却也理解地没有抱怨一词;知道我拉了肚子,他体贴入微地下楼买‘药’,却又因为伊斯兰教中那道“男‘女’界限”而不发一语;到今日篡改我u盘里的照片文件名,大概也是内里那股大男子主义突兀冒了出来,继而又被他的彬彬有礼压下。
一切看似驳斥,但细想起来,又觉得他的‘性’格实在合情合理。
想明白了这一层,我心中的不安终于削减了些,身心也放松下来,转而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既然现在有一个迪拜本地人主动给我打了电话,那我就大着胆子把心中的困‘惑’盘出来吧。
我掩嘴偷笑,带着几分猎奇的‘激’动,兴冲冲地问他:“穆萨,听说迪拜本地人在结婚之前,男方甚至不知道‘女’方的容貌,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