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是否在意,日子终究是以流水般的速度看似是波澜不惊的过了下去。我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罗熙依旧扣押着红月宫众人,不杀也不放。至于这些人被罗熙关在了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而罗熙也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就好像把建康皇宫御书房一下全然搬到了云南王府燕来殿一样。
心头装着事情,中午的觉一时睡得并不太好。落叶踏在地上的声响轻轻簌簌,暖阳绕过枝头上尚在苦苦支撑的叶片,跳跃在廊下,飞绕在眼前。时而微风过处,悠然的扬起几片黄叶在阳光下焕发光彩,似飞舞的蝶,含蓄而温馨。
手里捧着半卷没看完的书,目光却怔怔的盯着窗外黄叶萧瑟出神。
菊香许是见我良久未说话,轻声问道:“二小姐,在想什么呢?”
我醒了醒,转圜过来,淡淡笑道:“秋天到了,才恍然觉得‘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之语,说得真好,秋天景致虽美,却也实在萧瑟。”
菊香想了想,问道:“二小姐,方才说得‘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又是什么意思?”她低了低头,“奴婢有些不明白。”
我瞧了菊香一眼,“这是徐再思的《水仙子》一曲,“梧桐”、“芭蕉”、“夜雨”总是会和离愁、客思、寂寥、悲伤的感情联系在一起,曲中描写了曲人形孤影单、卧听夜雨的情景。曲的起首句,也就是方才我说的那一句,以雨打梧桐破题,烘托出‘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的萧瑟落寞氛围。”
菊香点点头,蹙眉问:“二小姐何以想起如此凄怨的曲子来?”
我低头道:“难道不是吗?”
菊香面上阴云密布,似乎不太听得懂我的话,“奴婢不知所以。”
我苦笑道:“其实也就是我心里的一种心境罢了,看到秋天落叶纷飞的景象,总是免不了思念伤感一番,”歪头想了想,“算算日子,陛下来到云南王府也有将近一月了,想来,后宫里的那些妃子,恐怕也正与我一样思念断肠吧!”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孤馆人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梧桐叶上的每一滴雨,都让人感到浓浓的秋意。一声声滴落在芭蕉叶上的嘀嗒雨声,都使得愁思更浓。夜里做着的归家好梦,一直延续到三更之后。灯花落下,棋子还未收,叹息又将滞留在这新丰客舍。十年宦海奋斗的情景,江南家乡父母的担忧,一时间都涌上了心头。
菊香道:“原来二小姐在思念陛下?”
我看了菊香一眼,摇头问道:“我何时说过,我心中思念陛下了?”
菊香道:“可是刚才二小姐不是说,那些皇宫妃子与二小姐一样在思念断肠吗?奴婢想,皇宫中的妃子思念的人除了陛下还能有谁?”
我轻笑道:“皇宫中的妃子大多思念陛下那是尽然的,可我说的只是一种心境罢了,”微微颔首,“但思念的人可并不一样。”
菊香笑道:“奴婢明白了,二小姐是在思念明世子。”说着,菊香面上的笑容愈盛起来,一双杏仁状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打趣,我一时羞红面颊。
只得挺身打了一下她的手腕,盈盈笑道:“你这小蹄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现在连我都敢打趣了。”何止沧泱,我居然破天荒的有点想念老爷了,也不知道老爷现在过得如何。
菊香“呵呵”笑了两声,目光里又投来不解的神情,问我:“可是奴婢还是不明白,既然二小姐说对陛下没有情意,那为何还要帮陛下挡刀呢?”
我幽幽叹出一口气道:“你又乱猜了,我何时说过对陛下没有情意了?”
菊香道:“奴婢实在不明白二小姐的意思。”
我道:“我思念明世子,倾心明世子,但并不代表我对陛下没有丝毫情意,我不希望他们两人当中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更不愿看到他们两厢厮杀的场景。”
菊香愣愣的看着我,蹙眉摇头。
我笑道:“也难怪你不明白,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一直以为我恨陛下,我永远无法原谅他,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对陛下的感情竟已经不是恨了。”
菊香问:“那是什么?”
我语气冰冷道:“或许有爱才会有恨?”没人会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对我来说有多难,我始终不愿意承认事实,我始终不敢相信自己会把一个曾经伤害过我的人放在心里,有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
他们两人,一个是我心上的朱砂痣,一个是我身上的白月光。如果一定要取舍,我会选择朱砂痣,因为那只属于我一人,无人可以触碰到,也永远不会伤害我,他就在那里,不来不去。而白月光时暗时明,不可琢磨推测,即便是最为柔和光泽也并不只属于我一人,我讨厌空洞无边的黑暗,更讨厌阴云密布时的寒冷,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我来说,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当这抹月光披在我身上时,更是能满足我所有的虚荣心。
菊香道:“有爱才有恨这话说的是真的。”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菊香天真的脸上露出思考的颜色,想了一会儿,说道:“奴婢小时候还在家时,总是会看见娘亲和爹吵架,样子特别凶,每次爹都说要休了娘亲,但是最后都没有,后来奴婢就问爹是不是很讨厌,很恨娘亲,为何总是跟娘亲吵架,爹笑着跟奴婢说:‘傻丫头,那是爱。’我很奇怪,就问:‘爹天天和娘亲吵架,爹还喜欢娘亲?’爹看向娘亲,没多说话。娘亲却说:‘傻丫头,你长大就明白了,若是你爹真的打从心眼里恨我,就不会再跟我吵架了。’现在,奴婢倒是明白了当时娘亲的话。”
我道:“是啊,如果真的恨,就不会再想跟他说话了,一开始我何曾不是想永远不再见到他,可是后来……”自嘲的笑了笑,“原来之后他所有的放肆,都是我纵然的,都是我默认的。”
菊香犹豫着轻声问:“那么,陛下和明世子,二小姐更喜欢哪一个?”
我叹道:“明世子,他待我一直很好,我必不能负他。”
菊香点头说:“是啊,明世子对二小姐真的很好,王府上下有目共睹,可是奴婢也能看出来,陛下对二小姐也确实有情义,其实本来只要看二小姐的心所属何人,现在看来还真是难了。”
我忙道:“这有什么难得?!我必不会负明世子的!”
菊香愁眉道:“二小姐的心思若是被陛下知道,奴婢想,世子恐怕就没命了。”
我蹙眉问:“这是何意?”
菊香道:“二小姐还不知道,陛下前几天就把世子抓住了,但一直还留着世子一条命,公主多次去燕来殿求,哭得梨花带雨,陛下只说:‘若不是看在淼淼的面子上,朕必定将他斩首示众!’然后公主就黯然离去了。”
我道:“看在我的面子上?”
菊香道:“是啊,好像意思是说世子是二小姐名义上的哥哥,才暂且留着命的。若是二小姐方才的心思被陛下知道了,陛下一怒之下连二小姐都迁怒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真是太可怕了!”
我忙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一面起身,一面急切的穿上鞋袜。
菊香从架上拿过外衣给我披上,小声说:“陛下不让说,而且前两日二小姐身子还虚弱的很,奴婢怎么敢乱说?”
我侧头问:“那明世子呢?他可否来过?还有公主怎得没来找我?”
菊香悄声道:“陛下早就下令了,说谁要打扰你休养,就先诛世子,再诛其人。”
我轻轻一叹,满腔愁思不得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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