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保成握着刀,惊恐地看着向自己冲来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了,他的呼吸很重很沉。几乎提不起刀,只能一动不动的看着不断接近自己的杀手。陈伟利看出情况不对,提着刀冲过去,并且大喊了一声:“余头领。”
也许是陈伟利的呼喊起了作用,也可能是余保成本来就打算开始行动。在陈伟利的叫喊声响起的瞬间,金鼎山的小白狼反手一拨,就把砍来的腰刀给打飞了出去。接着在一记斜劈,这名英勇的孩童就捂着自己的脖子倒在了地上。
陈伟利正要叫好,可是他突然觉得步哨头领余保成的状态十分不对劲。他的呼吸实在是太沉了,看起来就像是这次战斗耗费了全部的体力。可是他知道余保成的气力不差,不应该在这么短时间的战斗里,累成这副模样。
陈伟利有些怀疑,余保成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或是犯了什么毛病。所以他开口问道:“余头领,你没事吧?”
余保成并没有回话,他只是走到一旁,把流贼哨探首领的脑袋,拨向了躺在地上的孩子。之后就一声不吭的看着不断发出咯咯声的孩子。这孩子伸出一只手,抱紧了滚向他的那颗首级,还是咯咯说不出话来。余保成双手举起腰刀,给了这孩子一个痛快。
之后余保成就下令,就将晕倒在地的一名年轻流贼绑了起来。同时给一旁断了胳膊的流贼止血,准备带着这两名活口返回大营。陈伟利再次询问了余保成有没有什么事,余保成的呼吸逐渐平复,回了一声没事。
在打扫完战场后,毫发无损的官军,就带着斩获的军器首级,以及两名活口赶回了大营。而在回程的路上,一向乐观话题也不少的余保成,变得寡言少语起来,脸色阴沉的很难看。其他六人不知道余保成为何心情变差,也不敢发出声响。所以回程的路上,明明是无伤打了一场胜仗的官军,气氛差的就像是吃了一场大败仗似得。
……
“保成咋回事,是受了伤还是害了病。整个人阴沉沉的,半天不说话。一个人呆在帐篷里不出来,我进去还被他轰了出来。”何宗伟本来听说出去侦查的余保成,无伤的打了一场小胜仗回来,本想打算去祝贺一番,可是直接吃了瘪被赶了出来。
“不知道为啥心情不好,别管他。让他一个人想想,他想说的时候会和咱们说的。”赵万奎之前就看出了余保成心情不佳,所以直接建议大当家的,让余保成回帐篷好好休息。这时魏和永走了过来,身上残留的一些血迹,让帐篷里增加了一点血腥味。
大当家的张孟金看到魏和永的表情,就知道已经有了结果,所以他开口问道:“那俩抓回来的舌头,审的怎么样了。”
“嘴巴还挺硬,抽鞭子烙铁都不顶事。最后我还是拿出了一项看家绝活,他们才把知道的事情都吐了出来,我这双红绣鞋可是很长时间没用上了,本来我还想试试刷洗的法子。”魏和永因为重新操起旧业,表现的很兴奋。一直话唠的说他的用刑方式,而忘了回答张孟金想知道的东西。(注一)
听到红绣鞋,帐篷里几位原盗贼头皮有些发麻。红绣鞋实际是一种特制的铁鞋,把它烧红后套在犯人的脚上,所以名字叫做红绣鞋。若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帐篷内几位坏事做尽的贼头心惊。而是魏和永有些变态,会在红绣鞋之后自己再进行一些自己的特色绝活。
先是割下犯人脚上烧焦的肉,塞进犯人的嘴里,问犯人味道如何。若犯人还是硬气的不说,他就会把犯人的脚,塞进一个蒙住的木笼子里,那里面都是一些饿了很长时间的耗子。犯人在之前可能早就对痛觉麻木,可是在蒙布解除后看到耗子啃食自己,犯人的心防就会完全崩溃。据魏和永私下里说,他师父还教有后招,只是魏和永还没碰到过使用机会。
“你不会是又养起耗子来了吧,秀才不是说过了那东西不干净吗。你可别玩疯了,最后把瘟神给招了过来。”何宗伟和张孟诚曾经看过一次魏和永用刑,何宗伟还勉强撑得住,张孟诚则是直接吐了。可是之后还有更令张孟诚崩溃的事情,魏和永居然使用人肉在山寨里喂养耗子。最后张孟诚不得不编出耗子会招惹瘟神的说法,才把魏和永这些小爱好摆平。
“我有段时间没碰耗子了,你就是让我用,在这一时之间我也找不着啊。那俩贼寇只是刚套上红绣鞋,就什么都招了。”虽然对于张孟诚说的,耗子会引来瘟神的说法有些怀疑。可是兄弟们都疑神疑鬼的,魏和永也就没再养过那些小东西。
“行了,老魏你就别说那些让人瘆的慌的手段,直接把收到的消息说出来吧。”张孟金不想在浪费时间,直接把魏和永拉回了正题。
看到大当家的有些不悦,魏和永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孟浪,所以直接把情报说了出来。除了问出了几处隐藏的暗哨地点,得到了流贼的一些布防信息之外。最重要的消息就是流贼并没有逃跑,郝临庵等人在铁角城里紧闭寨门不出。而且流贼的老营里已经没有多少粮食,如果能迅速出击把他们堵在巢穴里,那清除铁角城的流贼就会很简单。
听完魏和永逼问出的情报,张孟金思考了一番说道:“你们觉得要不要把这些消息,告诉杨嘉谟和贺虎臣等人。”
“俺说还是算了,现在杨嘉谟、贺虎臣他们就知道抢功。而且他们不是看不起俺们这些降丁吗,咱们何必去贴冷屁股。”管志庆在保安城外,与贺虎臣交战过。当日追杀贺虎臣的败军时,管志庆也差点杀死了贺虎臣。这次他带兵支援大当家,被贺虎臣认了出来,所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那些官军确实让人不痛快,上次要不是九叔拦着,我早就剁了那几个嘴贱的杂碎。”张昭恩也想起当日管志庆赶到后,大伙在官军大帐外的遭遇。“八叔,咱们干脆别管他们直接杀向铁角城,把所有的功劳都抢到手,看他们嚣张个啥。”
在管志庆和张昭恩之后,其他的头领也都想起了这几日受的窝囊气,纷纷表示要甩开其他官军。张孟金在其他头领的鼓动下,也是越想越气,最终决定带领金鼎山的人马单干。
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杨嘉谟与贺虎臣等人也带着部队快速进军。他们打算继续深入,直接攻打两百里外的铁角城。看来两位官军大将的哨探,也替他们搜集到了一些消息。而且两人下命令给张孟金,让他带队策应外围,不想让他抢夺功劳。
虽然张孟金属于延绥镇系统,不用那么在意甘肃镇和宁夏镇两位总兵的命令。但是张孟金官职毕竟比不上杨嘉谟和贺虎臣两人,所以一些事情不好做的太明显。只能束手束脚的,赶向铁角城,不过钻了命令孔子的张孟金,还是赶上了湫沟的战斗。
崇祯五年二月初五,官军大队人马赶到铁角城外三十余里的湫沟。流贼自然不能坐视官军困死自己,几名流贼首领带着数千部众驻扎在山头,与山下的官军展开一场大战。
……
“虎子带着人赶快上去去支援,不用管杨嘉谟他们的话。只要咱们拿下山头,朝廷才不会管咱们是如何拿下的。”张孟金带着队伍,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上。杨嘉谟、贺虎臣等官军和山头的流贼都有些措手不及。发现流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杨、贺两人的部队,张孟金果断下达了攻山的命令。
金鼎山的步卒们,手举着盾牌蜂拥而上。一些反应过来的流贼,连忙施放滚木和落石,阻挡金鼎山等人的进攻。可是由于木石大都搬到另一边阻挡杨、贺两人的部队,金鼎山的步卒们并没有受到太多的阻碍,就杀上了山头与流贼开始搏斗。
何宗伟用盾牌盾击,撞到了一名阻挡的流贼。他的部下立刻冲上,立刻逼上把其他流贼砍退。何宗伟趁着这个机会,一刀解决了身前被撞倒的流贼。这时一名金鼎山的士兵赶到,砍下了这名敌人的首级。这次战斗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得罪人,张孟金就让步队都挑选出一名割首士兵,尽量不让功劳被别人抢走。
“何头领,快带人上前砍杀,李头领就要从那边杀过来了。”一名金鼎盛的传令兵跑到何宗伟的面前,传达了最新的军情。何宗伟转过头看去,李阳的人马果然也从另一边杀了过来。
此时张昭恩的增援也快赶到,有他们驻守此地,就不用担心流贼的反扑。所以何宗伟当即决定带着自己的部队继续冲杀,准备与李阳的人马汇合起来。“弟兄们跟我上,在老李面前别给我丢人。”
受到官军几个方向的进攻,流贼顿感吃力,很快就放弃了抵抗,所有人都往铁角城的方向逃跑。而官军也不愿意放弃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全力开始了追击。本来还有一些组织的流贼,在撤退中丢掉了最后的秩序。逃跑的人冲散了策应的人,而拦截的人又因为策应的兄弟失去踪影,也放弃战斗而撤退。官军一直追杀到了铁角城外,才重新收拢了部队。
而获得胜利的官军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杨嘉谟与贺虎臣反感张孟金抢功,要求他的人马交出斩获的首级,由大营划分功劳。张孟金等人自然不肯,双方的士卒在一阵口角之后,还发生了数起械斗。
张孟金的手下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可是杨、贺两将毕竟人多势众。所以张孟金一方在械斗里吃了瘪,被对方抢去了不少首级。愤怒的张孟金,当即决定与其他官军分开驻扎。可是杨、贺两人的反应更快,提前把部队布置在了铁角城周围的空地上。
最后金鼎山的五百人马,不得不在更远的地方布置了自己的营寨。只是张孟金等人在之后发现,宁夏镇和甘肃镇的三千多名官兵,也是各自分开驻扎,而且隐隐有些相互制约的样子。看来杨嘉谟与贺虎臣两人,相互之间也有颇多顾忌,两名明军大将并非一条心思。
不管城外三千五百余名官军,有多少的龌龊。铁角城的流贼似乎已经绝望,他们派出信使乞求官军能够招安。在官军大营中的分守河西道佥事周日强,再次操起了自己的招抚政策。虽然原来的三边总督杨鹤已经倒台,可是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执政理念。所以他原则上同意了流贼的想法,现在正等候流贼着进一步的答复。(注二)
对于铁角城外诸路官军相互之间的不信任,周日强已经有了发觉。眼下铁角城的流贼已经打算投降,周日强不想事情发生波折。所以他准备亲自拜访几位骁勇的战将,一一调解好双方出现的矛盾,平稳度过这个等待时间。
PS:注一:红绣鞋在古代小说《天雨花》里面有过介绍,中州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的855页。而在乾隆三十七年的《历城县志》卷四十一里,有记载农民军用来追饷。在《啸亭续录》卷三“图文襄公厚德”里记载此刑罚之后被清朝废除。不过根据《啸亭续录》等史料的记载,红绣鞋可能只是明代镇抚司的酷刑,外地州县未必有这个刑罚。至于后面的老鼠的事情,并不是明代固有的刑罚,只是本书中魏和永自己的兴趣,所以有意了解的读者不必在意此处的原始记载。
刷洗出自沈文的《圣君初政记》,朱元璋时期创设。用刑时,侩子手会把犯人的衣服剥光,光着身子放在铁床上,用滚烫的开水往他身上浇几遍。之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刷去犯人身上的皮肉,就像民间杀猪用开水烫过之后刷毛的样子。一般犯人撑不到皮肉刷尽露出白骨,就会直接气绝身亡。因为原文中说“国初重辟凌迟处死外有刷洗”,所以这种刑罚应该是犯了重罪才会有的,并不是一般的拷问用刑罚,而且看起来只存在于明初。
注二:周日强原本为宁州知州,在杨鹤的提拔下,得到了分守河西道的职位。读者请注意,此官驻守在庆阳府城,与延安府的分巡河西道是分开的两个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