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月初一的时候,让金鼎山和艾蒿巅两家期待已久的婚礼终于开始举行。在这场有些仓促,却不乏豪气的婚礼中。女方送嫁妆的队伍有三百来人,其中用来充门面的还有身穿艾蒿巅棉甲的一百名精锐骑兵。
这群红甲骑兵由蔡仲光带领,都骑着强壮的战马,整齐划一的护在送妆队伍两侧。而女方那几十抬贵重的嫁妆,更是与两边的骑兵交相辉映。
看着这支队伍,本来还自认为己方的聘礼和迎亲队伍已经很夸张的张孟诚,不得不感叹金鼎山和艾蒿巅就是半斤八两的两个暴发户。这次金鼎山也派出了八十名精骑,和一百名队形齐整的长枪步卒上前。
两支队伍就这样,从艾蒿巅一路夸张地走向金鼎山,吹打的队伍奏出的音乐听起来反而像是军乐。致使沿途的百姓都以为是大兵过境,听到动静就躲得远远地。
虽然有眼力好的人看出了是迎亲送嫁的队伍,可是队伍里的士卒气势太过逼人。那一百多雄壮的骑兵就够惹人眼球,而两个五十人的步兵方阵走过,居然没有一丝混乱。所有人都是迈着同样的步子,如林的长枪反射出的寒光更是慑人。
这么大的事情,别说是保安城里的知县,就是西路兵备道戴君恩也被惊动了。毕竟他驻地靖边营旁边的宁塞堡,里面一大堆骁勇的降丁军官同时向他告假,就是再眼瞎耳聋戴君恩也知道是什么事了。
虽然兵宪大人对降丁们之间的抱团有些担忧,但是他仔细想想后也回过神来,正经出身的明军武官们,谁不一样也是互相结亲。与其毫无意义的瞎想,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好好笼络他们得了。
所以戴君恩没有训斥,反而给他们批了假。在嘱咐他们早日返回军堡后,同时还让仆人送上了一份贺礼。
而越发没存在感的宁塞参将吴弘器,在这个时候也送上了一份礼表示还有自己这个人后,终于可以安心在宁塞堡里逛逛。他带着家丁招摇地四处乱走,就是要告诉宁塞堡里的兵丁们,他才是这座边堡里最大的武官。
只不过吴弘器也没有得意多久,之后他突然得到了南下的调令。无奈地吴弘器只能带着家丁和自己收拢的士卒,遵从命令迅速南下剿贼。
而保安县的权贵土豪们,不只是新来的知县老爷,其他不敢开罪两个匪窝的地方乡绅们,也纷纷派人带着贺礼前往道喜。
金鼎山之后的流水宴,上百张桌子不知道接待了多少人。事后张孟诚只知道,金鼎山的畜牧业在此之后出现了大倒退,一年的辛苦付出全都没了。
这婚礼太过铺张,本来好不容易攒了几十两银子老婆本的张孟诚,被他大哥、二哥准备好的银子以及其他的头领们凑出的份子钱吓了一跳。
有一大堆雪亮地银子,有的铸成圆球,有的只是碎银锭。虽然因为不规整,而看起来有些乱。但是大大小小近千块,总共是三百六十一两二钱银子。
另外还有装满几个大箱子,各种款式的铜钱堆在那里。这种数量撑起来的豪气,还是让张孟诚这个没有多少自觉的土鳖有些震撼。
而了解张孟诚脾气的张家两位兄长,以及其他的寨子里的弟兄,他们都对大家协力撑出的豪气场面有些自得,但也觉得秀才地表现有些奇怪。
奇怪地是张孟诚为什么不出来说教,平时的他肯定会出来阻止的。现在他安静的接受,他们准备的借口和托词也用不上了。
实际上就只有今天,张孟诚打算完全听从山寨兄弟们的安排,即使他们再胡闹也无所谓。虽然不喜欢铺张和浪费的事情,但是张孟诚这次并没有多嘴。因为之前两位哥哥对张孟诚说的话,让张孟诚不想在今天坏了大家的兴致。
所以,婚礼当天各种或没用、或荒唐的仪式,张孟诚的老老实实的完成了。在完拜天地后,作为新郎的张孟诚向酒席上的亲朋好友,都真诚地一一进酒。之后就走进了婚房,完成婚礼最后的步骤。
婚礼的前天晚上,大哥和二哥两人与张孟诚凑在一起喝酒。平时都比较注意节制,而不会把自己灌醉的两位哥哥,在这个晚上居然一起醉了。
有意保持清醒的张孟诚,意外地听到了两位兄长说的醉话后,感觉自己的心也和两位哥哥一起醉了。
两位哥哥谈起了三兄弟小时候的事情,谈起了父亲去世那天的情景,谈起了大哥报仇归来的样子;也谈到了二哥初次领到军功赏银时的兴奋,之后又谈到了两位嫂嫂嫁入张家的情景,接着还谈到了两个侄女出生时的样子。
之后他们就说起了弟弟张孟诚,张孟诚以前中秀才时,他们和母亲那时有多开心和骄傲。而母亲去世时,他们是因为愧疚才不敢看张孟诚。
接着秀才的功名被除去,前途光明的弟弟却要跟着他们一起亡命,两位哥哥他们心里又有多愤怒。而弟弟初次杀人后,举着血淋淋的脑袋向他们汇报时,大哥和二哥心中又有多少的悲哀。……
张孟诚在这天晚上听到了很多,他都默记在了心里面。大哥和二哥突然要自己提前成亲,并不是他们突发奇想。
而是因为虎子差点进了鬼门关的样子,吓到他们这两位久经战阵的兄长了。他们担心自己不能像虎子一样挺过来,他们不认为自己能有那么幸运。
他们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他们还想看到自己弟弟成家,这也是死去的爹娘想看到的事情。他们怕自己若是死了,见到父母后就没办法把三弟成亲的样子描述给他们听。而且他们已经没办法把三弟中举人,中状元的模样描述给父母了。
当听到两位哥哥的醉话后,总以为自己离铁石心肠越来越近的张孟诚,好像听到了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并不是物件摔碎的声音,而是什么东西好像要从壳里出来,而在敲击着外壳。
有后世的知识,又有两世人生阅历的张孟诚,一直以自己知道的信息而自傲。可是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实际上是很无知,就连他自认为很了解的两位兄长,也不知道他们心中真实地想法。
直到今天才在发现他们还想了很多事情,而这些事别说张孟诚没想到,若不是两位兄长酒醉说出来,张孟诚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张孟诚认为自己真是太无知,又太卑鄙了。他知道了两位兄长心底的话,却又不敢把自己心中隐藏的秘密说出来。想到这里时,张孟诚抓起酒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希望能从酒里得到勇气。
可是喝了几口后,他自己又停了下来。他不敢继续喝下去了,因为他确实感到了头晕,再喝下去他真的可能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所以在这一刻,张孟诚真心觉得自己是金鼎山最低贱的人。
自己只是抽中一张名为穿越的车票,同时只是一个比明末其他土著,先知道未来事情的作弊者,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藐视其他人。
就是在这片刻的自省,之后也多半会被自己遗忘,自己算是个什么呢?张孟诚费劲想了很多词语来形容评价自己,却什么都想不出来,除了一个卑鄙者之外,张孟诚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汇。
又自嘲了一阵之后,张孟诚喝了一口酒结束了反省。他确实是一个卑鄙者,而卑鄙者的行为方式,就是在反省过后不会改变自己。
……或许,也不会发现和承认自己的改变。
在一阵吹来的冷风过后,张孟诚知道自己的心已经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