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二月初二,已经搜集完粮食的官军,从环县南边的曲子驿出发,开始扫荡盘踞在东川的贼寇老巢。此时的诸多出征官军之中,宁塞守备张孟金也带着他手下的五百步骑进山剿贼。
虽然有人奇怪为什么来的只是区区守备,而非是延绥西路的那位宁塞参将。可是看到张孟金手下的精锐士兵,所有人都认为这支部队的战力,绝对比一般的参将带领的部队要好的多。
对于这位前同党,东川的不少贼寇也有相当清楚的认识。所以贼寇们都互相告诫,若是碰上手持黄边黑底七星旗的官军,一定要提前逃跑,不可以随便浪战。再加上其他的官军大集,所以流贼们更是不敢主动出战。像郝临庵等流贼大头目,都带着部下蹲守在老巢不敢出来。
张孟金手下的哨探,在东川的高山深涧、羊肠小道里不断探索。不只是范顺疆、车继宝这样的哨骑,余保成也带着陈伟利这名以前的环县土贼,不断翻山越岭搜索着躲藏起来的流贼踪迹。
原来绰号顶上烟的陈伟利,在张孟金手下待了这么长时间后,已经完全融入了金鼎山的利益系统之中。此时,他正看着起伏的地势,不断向余保成推论流贼可能在哪里。“你看那座山,以前我还在木瓜山跟着刘大当家的时候,就带着兄弟在那里躲避过官军追杀。想不到今日反倒是我顶上烟,领着官军前来杀贼了。”
“当年刘瞎子在这周围的名声也不小,为啥这么简单就被人赶了出去?大好的基业都被外人占了,怪可惜的。如今这些地方的流贼,又有哪个还是之前道上熟识的朋友。”余保成本来就是流氓地痞出身,以前也认识不少环县山里的土匪山贼,可是几年的流贼之乱后,以前的熟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陈伟利听到余保成的感慨,也有些感伤世事的变迁。对着余保成说道:“有的人以为能在乱世里捞一笔,有的人却是被外面数不完的新贼给夺了基业。在这世道里,除了要有一身武艺和一堆兄弟照应,还要有一双好眼力。我们刘大当家就是因为没有看清世道的变化,才葬送了辛苦多年的基业。刘大当家的绰号是刘瞎子,还真是应了这个名号。”
余保成对于陈伟利的感慨,也是相当认同的。他们一伙以张孟金为首,不分彼此协力拼杀,才打下了金鼎山的基业。即使以张孟广、马项仲、范顺疆等人出类拔萃的本事,当初的十八骑中还是有两人相继战死。
要不是张孟诚这个秀才,看清了朝廷招抚政策的变化,没准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死了,而金鼎山八成也会不断的变换大旗,官军和各个头领轮流进驻。
还在感伤的陈伟利,突然有些警觉了起来。对着余保成和其他几名金鼎山的士兵,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他们悄悄的躲了起来。
其实在陈伟利作出噤声的手势时,余保成也看到了远处山林里的动静。明明没有什么风,草木却有了轻微的摇动。余保成知道有异,连忙弯下腰,和其他部下一起躲了起来。
在几人的耐心等待后,几名流贼从远处的林木之中走了出来。随着对方不断的接近,余保成也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七名流贼有老有少,脸上的表情相当戒备。但同时展现出的那一抹菜色,让余保成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一定不怎么好。
陈伟利把手中的弩箭准备好,看着余保成做了一个询问的表情。余保成思索了一番,就向他点了点头,之后向另外几名部下也比划了一个手势。一名手持刀盾的士兵和一名拿着一杆镗钯的士兵,跟着陈伟利往悄悄的绕向了另一个地方。
余保成带着另外三名士兵,继续观察着对面不断接近的流贼,同时也准备好了他们手中的弩箭。虽然金鼎山已经生产出了不少的鸟铳,装备给了宁塞的张孟金士卒。可是在山林之中的哨探行动,余保成等步卒还是习惯用弩来作为远程武器。
流贼之中一名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可能是因为身体有些虚弱,在抓着一处野草攀爬身前的土坡时,显得十分吃力。
流贼中领头的一名三、四十岁的汉子,似乎是这孩子的长辈。看到孩子吃力的攀爬后,连忙过去搭了一把手。完成攀爬的孩子,对着那名汉子展现出一张灿烂的笑脸。而那名汉子则是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轻声说了些什么,就带着队伍继续前进。
看着他们这副温情的模样,余保成的心中产生了一丝涟漪,一个令人十分怀念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余保成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爬山采药的情景,父亲也曾经这样帮过当时还十分柔弱和瘦小的自己。
每当在自己的父亲帮助下完成攀爬后,自己也总是会对着父亲呵呵的傻笑起来。而这个时候,余保成的父亲也会像那个汉子一样,喜欢用手刮起自己的鼻子。
余保成的娘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是他父亲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大。余保成的父亲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一直表现的很慈祥,不管余保成犯了什么错,都不会动手打他,只会耐着心思,把从戏文里听来的大道理讲给余保成听。
小时候的余保成想过自己长大以后要当个大夫,赚很多钱好好照顾他父亲。
可是在余保成十一岁那年,他和他父亲在一次入山采药的工作中遇到了山贼。他父亲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让余保成逃了出来。
在那之后,余保成就在几个亲戚的施舍下,浑浑噩噩的长大。最后成为了一名让人又恨又怕的地痞,而他童年的梦想也随着他父亲一起,沉睡在了保安的山谷之中。
身旁的部下看到余保成有些走神,就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们的头领。得到部下提醒的余保成,终于想起了现在的局势。他重重地咬了咬舌头,把心中沉睡已久的身影又强压了下去。
余保成将手中的弩箭,瞄准了那名汉子。随着对方越走越近,余保成屏住了呼吸,终于扣动了手中的悬刀。
弩箭急射了出去,准确的扎入了那名汉子的肩头。而余保成身边另一名持弩的士兵,也射出了一支弩箭,射杀了一名手持强弩的流贼。在弩箭射出去后不久,余保成就带着三名部下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