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水遁
这个夜晚,鉴宝楼不敢说人山人海,也拥挤到不堪。
刀豆枪豆顺理成章到楚芊眠身边,和她耳语。
“今天晚上有海外来的香料、丝绸,等着发卖的商家特别多,看稀罕的人也多。姑娘,咱们定的包间在楼上。”
这个称呼避人耳目,但刀豆枪豆显然忽略楚芊眠和她们一样,也是男装。
侍卫们挤到前面,有意无意分开一条道路。楚芊眠贴身的宫女,几乎是收留的难民。也就看情况对待,在这种时候没有女孩子的羞涩,把两边的人推开,楚芊眠没怎么费事进到包间。
还没有坐下来,包间外面有人清场:“列位爷们娘子们,时辰到了,咱们静下来,别耽误别人。”
包间座椅的正前方,拉开丝帘看到正中的看台。看台的两边三层楼,包间不下二十个。
包间的下面,是一个一个圆桌子,有人穿梭不停送茶水,这里也可以坐人。
门外有人笑容可掬:“爷们,伙计进来了?”
得到回应后,两个白净的伙计一个提壶,一个送蜜饯瓜子,摆在桌子上,欠身一礼,后退而出。
看台上,这个时候走上一个人,年纪苍老,阅历写在皱纹上,说起话来中气还足。
“褚东来侍候老少爷们姑娘太太。”
楚芊眠看得入神,刀豆介绍:“这是鉴宝楼从外地高价挖角的掌柜,据说以前是当铺大朝奉。这种人,一般走不了眼。”
第一件东西端上来,场中彻底安静。一把乌黑半旧的钢刀,隐隐有鸣叫声,仔细的听却又没有。
楚芊眠只觉得看到刀眼神就发烫,脱口道:“好刀。”随即眉头紧锁:“刀也能随便买卖?”
“姑娘,这鉴宝楼东家手面大,有出售宝刀宝剑的正式公文。”枪豆回道。
楚芊眠出宫是一时兴起,但刀豆枪豆短短时间内,了解的足够充分。
叫价追价格的人此起彼伏,楚芊眠倒是想看看,但是刀豆把能看到看台的丝帘合上,请她到右侧板壁,送上一个空碗。
把碗扣上板壁,耳朵贴上去,隔壁说话清晰可闻。
“呵呵,长公主买田地,哪里不行?”熟悉的笑声,是楚行剑的岳母奉新伯花夫人。
另一个嗓音娇媚柔俏:“但是我听说,长公主不用买,相中哪块,人家就得白送。”
花夫人立即接上:“这世道好了,诽谤贵人也稀奇寻常。”
“哟,看您老人家说的,这不是诽谤,不是你花家消息多,跟你打听京里新闻吗。”
楚芊眠眼神对刀豆示意,刀豆低声道:“鉴宝楼的东家。京乱的时候逃出京,没和咱们一路。如今太平,皇上说原户籍重新认领,她拿得出全部的房契,今年春天重新开张。”
包间外面哄笑声起,看台上褚朝奉扯着嗓子有些嘶哑:“李白用过的折扇,这是真货,到手就能中状元,哪位出价?”
有花夫人在,楚芊眠离开板壁,往包间外面看,见秀才衣巾的人你争我抢,夹杂着互相贬低,惹得笑声如雷动。
楚芊眠知道这是今秋在京里参加秋闱的秀才,榜刚放,留下来的准备明年春闱。
京里恢复热闹,但热闹中让人不安。
隔着丝帘,楚芊眠一个桌子一个桌子的打量神情,见欢笑中带嬉皮,交谈中有肆意,不由得摇一摇头。
视线一转,先后看到两个人。
一个人戴着风帽,在这里戴风帽的人很多,但她不太会掩饰,不时抬头低头的左看右看,露出一张清秀面容。
吴心颜!
和吴心颜同一个桌子,坐着青衣小帽的男子,面容也秀丽可看。楚芊眠看到她,露出一丝笑容。
得来全不费功夫,新调到自己殿中的宫女彩灵也在这里。
楚芊眠让给彩灵很多方便,方便她出宫入宫,方便她上房挖地,她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刀豆枪豆,你们来看。”楚芊眠手指下面:“那两个扮成男人的女子了,一个叫吴心颜,是鲁王府新到的亲戚,刑部里查我,就是由她而起。”
刀豆瞪起眼:“这个人归我看。”
“另一个叫彩灵,是新到我殿中的宫女。”
枪豆瞪起眼:“这个人归我。”
“不,你们出去告诉侍卫们,盯紧她们来到这里见谁。”
另一个包间,段平炸了毛的猫一样盯着吴心颜和彩灵,一字一句地道:“你们谁能告诉我,她们怎么会坐在一张桌子上?而且,谁叫她们到这里来的!”
“殿下,吴心颜知道紧急联络的地方,另一个最近失去联络的人。”
段平一抬手,把茶碗推开:“那也不是她们随便走动的理由!”
京里最近有需要紧急联络的地方?
段平很想狠狠质问手下,以他来看,刚掀起一波,焦急的应该是长公主才对。
“去人!撵她们走。”
“殿下,要不要问她们来意?”
段平翻眼:“一个给我老实回去,她只怕已经带来刑部的捕头!另一个,需要她的时候会去找她!”
“是。”有人答应着离开。
看台上褚东来又摆出一件,继续刚才的狂嘶大喊:“杜甫用过的笔,拿到手上才气大增,明年一准儿中状元,谁要谁还加价钱?”
秀才们越来越多,有四、五个人卷袖子你指我瞪眼的,有一小阵混乱出来。
“刀豆枪豆,下去看看!”
楚芊眠不错眼睛的看到混乱挡住的地方,恰好是彩灵和吴心颜那桌。
刀豆枪豆走出一步。
“算了,不用看了。”
楚芊眠见到人散开,吴心颜和彩灵消失不见。劝架的人从四面八方过来,有的是这里的伙计不允许闹事,有的是闹事的熟人前来助拳。
两个娇小的姑娘身影,淹没在人堆中。
“姑娘,我们去外面和这里各处找找。”刀豆枪豆停下脚步,却没有回来。
楚芊眠嘴角有一丝了悟的微笑,胸有成竹的嗓音中带着兴奋:“不用找人,你们去见侍卫们,告诉他们这个楼里有重犯。”
她喃喃:“不是重要人物,不会把吴心颜、彩灵这么快就撵走。只能是有人担心暴露,才不让她们留下来。”
是谁?
在哪儿呢?
益王封地上逃走的重要谋士、对益王效忠的官员可不少。
还有南国…。皇帝迟早要开战,他们不会干等着没动作。
“刀豆枪豆,把视线放在楼里隐蔽的地方,而且那个人此时就在能看到那张桌子的包间里。别让他跑了……。”
刀豆答应一声出去,枪豆留下来请示:“我挨个包间进去看看?”
“别,危险而且打草惊蛇。”楚芊眠一瞬间有了主意:“枪豆你去见国舅,对他说我要调动刑部盘查这里,不要动静太大。还有,调两队巡逻的京都护卫把这里围上。等到散场,我要知道所有人的去向。”
有家的人会回家。
商人会回铺面。
外地秀才会回客栈或借住的地方。
如果留在这个楼里,搜查这楼就有借口。
枪豆已嫁石砚,国舅是她的公公,对国舅传话很是方便,枪豆立即离开。
她的脚步走出鉴宝楼,段平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出来。在桌子上扣了几下手指,毫不犹豫起身:“我们该走了。”
“您还没有见掌柜的?”
“改天,对她说今晚小心,像是有厉害的人混进来了。”段平说着,一刻也不想停留。那种风也追杀月也能夺命的紧迫感,让他有大难临头之感。
他走出包间,迎面遇上刀豆。刀豆一愣,这个人身上好重的威压……。她忙忙的回到包间。
楚云期往来的人物不凡,刀豆枪豆也好,剑豆斧豆也好,接纳官员们都不含糊。
一般来说,不会看错。
楚芊眠稍一停顿:“宁可信其有,这里交给侍卫,等枪豆回来,捕头们也就到了,咱们跟上瞧瞧。”
出得楼来,夜市上人很多,但走出这一部分街道,月光也冷清。
静静的街道上,段平带着几个人在前面走,楚芊眠带着枪豆、逃难中跋涉不叫苦的宫女们,不慌不忙在后面追。
“他们还在后面呢。”
跟的人回话,段平只觉得后背发寒,又有好奇。是谁?居然跟上自己。
在街上跟不算能耐,附近随时会有巡逻,段平不敢走快。这个人厉害就在于,从鉴宝楼开始,就跟上自己。
手心里的汗沁在短剑把上,但不到没有办法,段平不会亮剑。
这是京都。
夜里会关城门。
动手并不是上策。
他低声道:“水遁。”
一行人拐过街道,脚步声啪哒啪哒的响,急步奔跑。
身后传来清脆嗓音:“快!”
另外有人道:“您小心,跟我后面!”
也追上来。
“扑通”几声,楚芊眠追到这条街上,见月下空无,一个人也没有。一角,一口井黝黑微光。
楚芊眠跺脚:“最近的巡逻在哪里?去传我的话,四下里有井的街道上,搜索水迹。”
井与井的地下河道里,有些是相通的。
正说着,马蹄声过来,楚芊眠大喜,让枪豆先行一步,她随后过去吩咐。
刚说到一半,哎呦一声跺脚,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刚才的井旁,见一片水迹通向黑暗。
楚芊眠大怒:“狡猾!”
这一气非同小可,长公主疾风般赶回鉴宝楼,指望从这里再能发现什么。
见一个彩衣的年青女子袅袅行来,伏倒在地不看正脸,柔媚入骨可以惑人。
“风氏见过摄政长公主殿下,不知长公主驾临,没有大礼,请公主恕罪。”
楚芊眠看一眼旁边站的侍卫们,知道风氏长一双尖眼睛。
当下把鉴宝楼翻个底朝天,除翻出成箱杜甫的笔、贺知章喝过的酒杯,没有违禁物品。
风氏盈盈:“殿下,举子们就要下春闱,明知道假货也会买,图的是个彩头儿。”
柔媚嗓音,能听出和花夫人对答的就是她。楚芊眠把她从上往下打量,淡淡的一个嗯字。
今天晚上并不算白跑一趟,但井边放走重要人,楚芊眠心情不佳。宫里来人,新丰帝说夜深,请她回去就寝。楚芊眠气呼呼的回宫。
风氏追在后面几步:“殿下,改日问安请罪。”
楚芊眠觉得厚颜无耻,没有理会。
沮丧的坐在回宫的车上,又一个宫人快马过来:“回殿下,鲁王和郡主宫门求见。”
楚芊眠不看天色也知道宫门下钥,这时候有事不会小。顿时,又高兴了,说声去鲁王府,马车转过方向。
王府门外,小郡主兴高采烈:“原来姐姐也在鉴宝楼,早知道就那里见面。”
手点自己鼻子:“我和父亲也在呢,”再神秘地道:“姐姐请跟我来,今天晚上有个大消息。”
吴心颜不安的在客房里,见到鲁王父女陪着楚芊眠进来,更加不安:“姑丈,表妹,你们要送我再去刑部吗?我已经对你们说过,我说的都是实话。”
元团雪凶巴巴:“再说一遍。”但眉眼儿有喜色。
闻祸而喜,人之常情,小郡主此时就这种心情。
吴心颜瞄瞄楚芊眠,结结巴巴说起来。
“我跟随父母亲逃难,已安定下来,日子还算能过。益王兵败,乱军冲到,我和父母亲分开,遇到张楚生。他救下来我,问我的家世,我见他挺有礼节,就抬出姑母王妃,指望他不敢轻视,也不敢轻薄我。而他一听,也真的吓住似的,对我百般殷勤。”
不自在地扭扭脸儿:“随后,他盟誓嫁我,我失身于他,以后扮成夫妻上路。他说送我回家,却把我哄到海船上,带我回南国。”
这段岁月的结局并不好,但吴心颜回顾其中一段岁月,悄然有笑意。
“在南国前三个月,他说手里有钱,我们到处游玩。我思念父母,他说战乱不便,结束后再和我拜见。三个月后,他成天唉声叹气,说求官不遂,我帮他想办法,他说京里皇上是假的,说姑丈受假皇上蒙蔽。让我进京说动姑丈投靠南国,能挣好些银子。我答应他,走的那个晚上……。”
吴心颜黯然神伤:“偷听到他和客人的说话,才知道他是南国的探子,听我说和鲁王府有亲,故意把我哄回南国,哄我当细作。而且,他家中有妻。”
“你早怎么不说!”
元团雪喝问,面上还是那么的美。
以后不敢再说胜哥不好了吧,这表姐遇到的张楚生花心鬼儿一个,哪能和情比金坚的胜哥相比。
吴心颜低下头:“我怕你们送我坐牢狱,我不敢说,但我见到长公主时,很夸张很装模作样,就是等你们怀疑我。我知道表妹怀疑,今晚故意到鉴宝楼,我知道表妹会追来。”
她指责小郡主:“表妹,在鉴宝楼里你应该揭穿我,这样我闹起来,说不定你能抓到大鱼。”
小郡主鄙夷:“那以后拿你再钓几回,钓不上大鱼就不给饭吃!”小郡主的威胁,只能是这种。
楚芊眠仔细的盘问吴心颜,吴心颜一概不知道。谁是幕后人物,她在京里和谁联络……
“好吧,如果你真的弃暗投明,以后听我吩咐,我会护你的安全。但你要是骗我,”
楚芊眠说到这里,元团雪忽然想到一个威胁,急忙忙道:“丢到草原上不理你。”
鲁王忍俊不禁。
楚芊眠忍俊不禁。
都猜出来,这应是吕胜吓唬小郡主所用。
两个人没有说破。
请鲁王看好吴心颜,楚芊眠回宫去明天再想这事。
宫车径直到内宫,刚下车灯笼挑起来,就见到前面一行灯笼过来,新丰帝埋怨:“姐姐,你怎么去这么久?京里抓坏人呢,我险些就要出去找你。”
“对不住,稷哥,姐姐以后早早回来。”楚芊眠诚恳道歉。
“稷哥”这两个字,把新丰帝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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