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姑父……”萍儿被迫扬起了头,两个眼珠子也只能直直的看着盛谦。
谁人不知道并州府台大人年少春风得意,也是整个并州城年轻姑娘里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眼下这般状态,被他这样的目光盯着,好似在审视堂下的犯人,原本心目中的那些个似水流年一下全都淡了。
“你都说了什么?”盛谦又重复了一遍。
萍儿额头起了一层一层的冷汗,却什么话也不敢说。她今儿听见盛明珠说的了,乱议朝廷命官及其家眷是要进大牢的。一旁明珠慢悠悠站了出来,“表姐今日可厉害着呢,我也奇怪着,连我都不知道我妹妹的身世,表姐从哪里知道?”
刚才萍姐儿差点脱口而出灵珠不是她爹亲生,若不是为这个,盛明珠也不会这么不给她面子,直接令灰衣将人掳了回来。
“不,姑父,不是这样,我……”她话还没说完,盛谦抬手,“马六,去把门关上,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过来。”
“是。”
“明珠,你也出去。”盛谦转头看了眼盛明珠,她皱了皱眉头,试图抗议,“爹?”
“出去。”
胳膊怎么也强拧不过大腿。盛明珠一步三回头的出去,到最后也没等盛谦改变主意,只能跺着脚出去。外头灰衣还在门外,她到后头,轻声吩咐,“你在这儿听着,有什么话儿一会儿回去跟我说。”
灰衣点了点头,片刻后又轻声道,“昨个儿姑娘叫属下做的属下已经做了,陈正暂时被扣押在主子那儿,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盛明珠脚步微顿,回头狐疑的看了眼灰衣。她从那管先生那里要来他的时候,也没多想什么,她想要调查这件事情,但什么人手都没有。府里的人也不敢用,爹也不会帮她,管先生是外人,与府中无利益牵扯,用也就用了。
就是没想到这灰衣——用的是真称心。
“我知道了。”盛明珠思索了一下,“她那边的动向呢?”
“昨日我放了消息之后,夫人便排了周妈子出来打探。”说到这儿,灰衣脸微微红,凑到盛明珠身前,省略了一番姑娘家不该听的话,又将昨个儿跟管平说的重复了一遍。
盛明珠听完了眸色一亮,道,“你去将陈正二人带过来。”
灰衣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她,刚才她让他在这里偷听。盛明珠看他还没走,催促道,“去啊。”
灰衣离开之后,盛明珠正大光明的推门进了屋子。此刻萍儿正瘫坐在地上,头上一直不停的冒汗,原本清雅的妆容也被融了,看上去狼狈不堪,“姑父,是真的,那日我听我娘说的——姑父那时候在家里陪着姑姑,日夜用的饭里头都吃了那些东西,那段时间怎么会有灵珠?”
盛明珠眉头沉下,不解的看着盛谦。
“不是让你出去吗?怎么进来了?”盛谦看着盛明珠,不太想让她听见这些。
“爹”,盛明珠没过多纠结于这些,转头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若没有证据,不能随意以下犯上。可是若我如今有证据了呢?爹打算如何?如何处理我娘的冤屈?”
盛谦看着自己女儿,她脸上还残存着稚气,只是那双凤眼越发的锐利了。她不像自己,也不像芸娘软和的性格,声音温和下来,“囡囡你若长再京中,肯定会得祖父喜爱。”盛国公就是一个强势到极致的人。
又回头看着萍姐儿,“你走吧。”
萍姐儿早出了一头的汗水,刚从地上起来,又听他道,“别让我听到一丝不愿听到的消息。”
她腿又一团,咬着唇小声道,“萍儿知道,不会多话的。”再怎么样的少女情怀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都要淡去几分,何况如今明显盛谦已经对她有了不好的印象,暂时她是再也不敢往前凑了。
萍姐儿退出去不久后,灰衣就来了。一并带着两个人,被押解来的陈正和之前跟陈正一起厮混的寡妇,“爹,你想知道昨个儿我派灰衣过去的时候,陈正与这寡妇在说些什么吗?”
盛谦是并州府台,寡妇自然认得他,忙道,“府台大人明察,小妇人和这汉子只是露水情缘。他做的事儿小妇人全然不知道啊!”
“灰衣,你来说。”盛明珠扭头,“一字不漏的说。”
灰衣拱手,又看着盛谦,“小人昨日放了陈正,之后便一直派人跟着他。约莫到夜里三更,府里的周妈子突然出门,行踪鬼祟。我心生怀疑,便一直跟着她,一路走到这寡妇住处。只透过窗看见周妈子递给他一包沉甸甸的银两,让他走的远远的。”
“而后陈正便与那寡妇厮混到了一处,缠绵期间,说了夫人的名字。”
“别说了”,盛谦抬头看着灰衣,原来昨个儿放了陈正的人是他,“管先生的人,好本事。”灰衣垂头,他摇了摇头,“你出去吧,我们父女俩有话要说。”
灰衣很快退了出去,留着父女两个,
“囡囡,这些你看看吧。”盛谦拉开案几底下的小格,将一踏书信给了盛明珠,“这是从你母亲那里拓印过来的。”
盛明珠不解的看了眼她爹,又看着书信。都是宋氏和京城的往来书信,在她看的时候,盛谦继续道,“盛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母亲为人我也了解,她心软又没主见,这事儿是她错了,但估计幕后另有其人。”
这书信内容大多是宋氏和盛家老太太的,但其中却还隐约涉及到了并州的赋税账本,这些再怎么看她也懂不了。
“爹,我知道你从小和母亲一起长大,我不想为难你?可是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吗?”盛明珠放下那些书信,“你晓得那些人如何说灵珠吗?她如今快十岁了,是记事的年纪了。”梦中灵珠与盛家反目成仇,她断不想再看见那一幕。
“还有我娘那里。”万事有度,盛明珠也知道。宋氏如何害她娘,可如今她娘没事儿。宋氏即不是她爹心中的妻子,也是亲人。
盛谦其实并不想把这种事情告诉自己女儿,可大约是近乡情怯,他十分想和芸娘和好,可又偏偏不敢直接找她,“那时你娘生你难产,大夫说最好五年之内不要有孕。我怕教坊女子所用的丹砂之类药物坏了你娘的身子,便使人找了些蔺草。”
他说的含蓄,明珠也懂了,“可爹你吃了这些蔺草,娘还是有了灵珠?”
盛谦点了点头,“那时在你娘家,我总能听到旁人说陈正与你娘幼时感情有多好。后有日又见你娘睡着,陈正就在旁——”说到这儿盛谦也叹了口气,“只怪当局者迷。如今看来全是漏洞,我当时却怎么都看不清,后来灵珠生了,也误会了你娘近十年。”
盛明珠听的连噎带咳,她在喝这碗茶之前还觉得她爹对不起她娘。
哪个男人心存疑虑戴着绿帽子能给别人养女儿养了十年,盛明珠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气的很,又有些乐,活该你不相信我娘,憋了片刻后,又把今日族学里发生那些事情完完整整跟盛谦讲了一遍。
——
陈正被放了之后,宋氏总觉得心头不安。
那日周妈妈得来的消息,说是看守的人喝了酒,陈正才找到机会逃出去的。按盛家老太太的意思是斩草除根,杀了陈正,好不留后患。可宋氏毕竟是女子,没怎么见血,就让周妈妈带了一百两银子好封他的嘴。
“夫人”,周氏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又跟着宋氏耳边禀道,“今儿个老爷把族学的先生辞了,茂山那边的盛家族学,据说也要拆了。”
“怎么回事儿?”宋氏眉头皱起,“不是要等到回京吗?这还有大半个月呢?”
周氏拍了拍大腿,“说是大小姐跟族学里那几个盛家分支的丫头闹了起来,好像还说了刘姨娘的闲话。二小姐好像还被打了,大小姐回去跟老爷诉苦,他一个生气就直接让人辞了。”
“夫人,这大小姐的气焰再不摁住,可就难了。”周氏道,“并州按不住她,日后到了京城,只怕刘姨娘那里东山再起。”话音刚落,外院伺候的丫头说有事儿禀报,周氏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脸色更沉了。
宋氏忙问她发生了何事。
“老爷去刘姨娘那里了”,周氏道。
宋氏坐在椅子上,到头来两个人和好了,让她有种妄作小人的感觉,周氏又说,“盛烟丫头在外头等着,说是有事儿要见夫人。”
宋氏揉了揉太太阳穴,“她能有什么事儿,我如今头疼的很,让她先回去吧。有事儿改日再说。”
周氏点头。
盛烟在外头等了许久,也不过等来了一个不见的消息。整个人从头凉到尾,盛家除了族学,如今还好,可一旦盛谦整府离开并州,那其余的盛家人只会成为不入流的门第,连个族学都没有。
甚至明年即将入学的,盛烟的亲弟弟盛成也没机会了。
寒门难出贵子,一切都断在了盛明珠手上。盛烟被日后晃的有些头晕,侧眼却刚好瞧见了一旁的盛箩,还有她母亲,估计也是求见伯娘不成,她走过去,看着盛箩一身粗布衣裳,“箩儿,你怎么这般打扮?”
“我本就该这般打扮。”盛箩仍旧不喜欢高高在上的盛明珠,可如今她更厌恶盛烟,“我因为帮你说话,如今得罪盛明珠,盛家拆了族学,族长在怪我族中所有人都在怪我。我父又是个赌棍,并州城已经容不下我和我娘了。”可是盛烟依旧好好的,她还有家境富裕的未婚夫。
“箩儿……”
“别跟我说话,日后也不想再看见你。”盛箩撇开她,很快扶着她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