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敬畏,本妃只是弹琴
他以为时此院里院外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以为他们输了,敌人将他们包围着,堵住他们所有的退路,他们束手无策,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等着任人宰割。
他看了一眼王妃,起身走到门边。他永远都不能忘记他推开门的一刹那所看到情景。风停了,天亮了,茫茫然的白雾被旭日东升的红光照亮。数十名龙隐卫齐跪在院中,他们的样子看着有些狼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院外空荡荡一片,没有包围,没有人影,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他怔了怔,转过头来看向王妃,半晌无言。她依旧盘膝而坐,纤嫩如葱的手捧着王爷昨日泡的旧茶小口小口地喝着,举止娴雅,淡定从容,仿佛万事皆在掌握。她水袖上金丝银线绣的暗纹随着她上下轻浮的动作像是活了一样动了起来,行云悠悠,流流潺潺。动静得宜,淡雅从容的王妃,极美。
龙隐报:“启禀王妃,尸人已尽数退下。”
他瞪着眼睛看着前来回事的龙隐卫。这名龙隐卫嘴角带着伤,干涸的血渍一路延伸到脖颈上。他的嘴巴张张合合,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都能听懂,只是话里的意思让他不敢相信。他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仍旧盘膝而坐,淡雅喝茶的王妃。她像是一早知道这个结果一般,只是微微颔首。
瓦檐微动,龙隐飞跃而下,又一名龙隐来报:“报,启禀王妃,刺客尽数退离。”
他呆了呆,还没回过神来时,又一名龙隐回报:“报,启禀王妃,进山小道上的刺客已经离去。”
“报,各方探子退离。”
……
龙隐卫的捷报一个接一个。那些刺客来了又走了,干净利落,不带走一片云彩。他呆呆怔怔地从房里走出,院外一片狼藉。大树有的歪,有的倒,有的以极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许多树干是残损的,枝叶散落一地。山道两旁乱蓬蓬的花木丛里还有许多未燃尽的星火。丝丝缕缕的淡烟徐徐冉冉,在风中打着旋儿上升,上升,然后淹没在茫茫的雾中,化在渐明渐朗的天空下。
在白雾的润湿晕染下,东升旭日的红光似乎更甚,它染红了山那边的天,山那边的树,山那边的满山苍翠。他大声呼喊,回应他的是清清澈澈的回声。
他向堂屋里走去,掀开帘栊,她依旧盘坐,浅笑嫣然。她的杏眸很大,很美,盈盈地总似含着一湾深溏,风雨无改,平静无波。他立于堂前,拱手施礼,敛着容,由心敬拜。
他问她:“他们怎么退了?”
她勾唇浅笑,手指有节律地轻敲榻上茶几:“他们自己退的。”
他狐疑惑:“王妃怎么做到的?”
“本妃只是弹琴。”她略略耸了耸肩,顿了顿,“你知道的。”
看她摊手耸肩,甚至无辜的样子,既觉得亲切可爱又让他万分无语。
他还要问些什么,又见帘栊轻起,侍婢们端着盥漱用具鱼贯而入。他只得起身回避从堂屋里退了出来。
白雾散尽,晴光好,院子已经被人整束干净。他退回房中,房里四方桌上早已备着他的早膳。热气腾腾,依旧如往日那般丰盛。奶油松瓤卷酥,绿畦香稻粳米饭,鲜笋鸡皮汤,豆腐皮包子,还有他爱吃的家乡特色菜胭脂鹅皮,太平燕等。
他呷了一口香茶,茶汤入口,缓缓下咽,一股熟悉的浓郁醇香滋味由舌尖徐徐轻滑入喉。危局之后,这里没有慌乱,没有仓促,没有一切依旧是那般井然有序。很显然,刺客的退却绝不是什么偶然行径,一切尽在王妃掌握之中。
他吃了一口胭脂鹅皮,酒味香醇,咸香软糯,入口极化,心情稍稍舒悦之余又思索起昨夜之事。王妃说她只是弹琴。的确,她只是弹琴,放下所有的抵抗,只是弹琴。听风护罡阵她由着来袭的刺客们破解,一等一的机关她也随敌人处置,以及到了最后退无可退之时,她仍旧没有开启护院阵法——颜之华的天罡镇魂阵。她只是弹琴,很专注地弹琴。琴声幽远,意境平宁。
他的嘴被热气腾腾的鲜笋鸡皮汤烫了一下。他“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他不懂,这一局中王妃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凭借的什么扭转乾坤?
匆匆用完早膳,他又回到王妃暂时用来主事的堂屋。堂屋里,王妃坐在东面靠窗的案桌后。他掀开栊进屋,她正低着头批阅公文。他想要问她昨夜之事,却听门外龙隐卫来报:“报,尸人尽数为后山阵法所困。”
他惊呆地看着她,她停笔,淡淡地扫了一眼窗外,勾唇轻笑:“很好,拣出几具完整的交给离神医,其余的包好了,本妃要送礼。”
龙隐领命离去。他给她行礼,他说:“留下这些尸人一早就在王妃的算计当中?”
她轻笑,放下笔,捧起手边的茶盏:“离神医说这些尸人有趣。”
“……”
他看了一眼王妃,论样貌,王妃的长相一般,但王妃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那股似有若无的睥睨万物的气质总是让人心生敬畏。
他思忖片刻,忖度着问道:“王妃放弃抵抗,置之死地而后生为的是尸人?”他拱手再拜,虚心请教并在王妃的示意下,在其下手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王妃提起笔,似要写些什么,又停了一下,淡淡地道:“不全是。”
他怔了怔,正当他疑惑之际,门外又有龙隐来报:“报,属下等幸不辱命。”
“很好。”刘紫月手点着桌子,“把东西拿过来。”
“疑!”
门外传来一声惊呼,说话的是他许久未见的离神医:“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能见到它。”
离神医捧着一个玉盒走了进来,开心得像一个孩子。多年未见,他老了,而她却一如当年,眉目如画,笑靥如花。只是可惜了那一头如瀑的青丝变成了现在银白如雪。她的事他大略知道一些。他捋须上前微微颔首和她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