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雒阳城里的天牢是这样的啊。
归荑被人推进牢中,却见这柱子都是镀了黑漆的,倒是颇为精致。里面也算是妥帖干净。扶风平陵有些住不起瓦房的人,都是以芦草盖屋,竟是比不上这里的牢狱来得舒坦。
然而到了深夜,却隐隐地听见了耗子声,她吓了一跳,半晌睡不着。
她抱着膝盖,从小小的窗口望着外面的月亮,忽然轻轻哼唱起娘亲小时候为她唱过的歌儿来。
月出皎兮,
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
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
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
劳心骚兮。
……
还没唱完,正到情意浓浓的时候,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侧过脸去,顿时全身颤动了一下,惊愕道:“谁!”
躲在一侧默不作声的人这才走出来,目光硕硕地盯着她,良久,才叹息一句:“本来不是很确定,没有想到,真的是你。”
归荑仔细辨识着黑暗里的人,许久,倒吸一口气,说:“刘……刘公子?”
竟然是那一日,上元佳节花灯下共语笑意的刘公子!
忽的想起了刚刚哼唱的歌儿,刚才不觉得什么,此刻,便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莫名其妙进了雒阳,莫名其妙进了皇宫,如今,又莫名其妙进了天牢。”归荑叹了口气,陡然又笑脸盈盈,“不过呢,也莫名其妙遇见了一个你。”
刘肇愣了一下。看着她盈盈笑语,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刚刚正在生死之间。
身为一根导火线,不幸卷入了一场朝堂权要的口舌之争,但是这对于她一个小女孩来说,是足以致命的罪责。
他刚刚可是捏紧了手心,没有想到,她却依然怡然自得。
该说她笨呢,迟钝呢,还是……太过天真。
就像一块从来没有经历风霜的荑草。但是,这种令人可恼的天真,却像是烙入心间的红铁,刻骨铭心。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进宫来呢?”刘肇皱着眉头,说道,“离皇宫远远的,不就好了吗?”
“不可以,我必须求见到皇上和太后娘娘,不然,我五叔叔和青釉姐姐可如何是好……”归荑脑海里还想着君骘对她说过的话,琢磨到,“有人和我说,唯有太后娘娘和皇上,才能帮到我五叔叔和青釉姐姐逃过一劫……”
刘肇听得有些不明不白。归荑却忽然目光烁然地瞥了他一眼,说:“其实最初为五叔叔的事情烦恼的时候,我想到了你。但是,我却发现没法子找到你。你说你信刘,那你可是皇亲国戚?你认识皇上吗?”
刘肇抿着嘴,良久,说:“归荑,你,可信我?”
“信。”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说道。
“为什么?”她答得如此干脆利落,他倒是疑惑了。却见她嘻嘻笑地侧着头,似乎想了一下,才说:“嗯……不知道,兴许,感觉吧。”
刘肇眼底似乎一瞬间有光闪过。
许久,他才说:“我承诺,你一定能够活下来。”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撒谎。”归荑忽然闷着声音说,似乎是下定什么决心,她说,“其实,我知道这里的人好像说话都掂量个千百回才说出来,有时候还说一半留一半。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而且,我知道你也是这样。”
“你有些事情欺骗了我,或者说,隐瞒了我。你不肯和我道清你的姓名身份,并且这是天牢,你是如何进来。或者说,你究竟想要怎样……
“这些我明明很清楚,但是刚刚你问我信不信你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信’。”
刘肇默了一下。
“不过,那一句信,是真心的。”归荑笑然,说。
刘肇心中忽然针扎一般地疼了一下。
良久,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肃然道:“不管谁端来的东西,你都不要吃,水也不要喝,还有,倘若……”
“也许……你是骗我的。”归荑忽然轻轻地说道。
刘肇愣了一下,话没有再说下去。
“你说我能活着出去,也许,只是骗我的。”归荑轻轻地笑了一下,有些苦涩,她觉得有些冷一样,蜷缩着抱起双膝,将头枕在膝盖上,说:“我不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但是我可以感觉到,好像是很严重的错。”
刘肇的手紧紧握起来。
不是你的错!根本不是!
是朝堂权利碰撞的火光,恰巧溅在你身上。虽然对于朝堂上名望家族来说,那只是星火之光,可是对你这样无关紧要的人来说,那是焚身之火。
“我的舅父们一定会想办法救我的,可是,我还是在想,万一我出不去的话,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归荑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道还可以和谁说这个,只好和你说了。”
“你说。”刘肇默了一下,说道。
“你姓刘,那么,你认识皇上吗?”她眼睛扑闪扑闪的,像是夜空里的星星一样。
“算……是吧。”刘肇撇开了目光,尔后又转向她:“你要找皇上?”然后又默了一瞬,声音低沉了两分,“你是为了这个,进宫的?”
“嗯。”她点头,说:“五叔……我是说,窦瑰窦五侯爷,他心中有一个深爱的女子,我希望,能够守护他们……本来,是想要找机会和太后娘娘说这件事情的,但是,今天我似乎也让她失望了……总之,这一件似乎非常麻烦的事情,大概,我能够托付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窦家的事情么。”刘肇目光闪烁了一下,忽的想起,窦南筝成亲大典上,他也见到过她。
“我记清楚了。我一定会替你,转达给皇上。”他认真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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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金华殿。
郑众跪倒在地上,连连磕着头,地上同时也跪倒了一大片的奴才。
太后娘娘居坐高堂之上,一派震慑不凡的气度。只听她雍容而透着肃然的声音响起:“哀家再问一遍,皇帝,在,哪,里?”
底下无一人做声,连大气也不敢出。
太后陡然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简直荒诞!来人,统统给我拖下去斩了!”
“太后娘娘……”郑众磕着头,说道,“还望奴才能以一命换得太后娘娘息怒,但,皇上的吩咐,奴才们却也是不得不听啊!”
是皇帝命他们三缄其口?
太后眼睛微微眯起一瞬,忽然想是想到了什么。
“今日那个女孩,关押在哪个牢房?”太后忽的问道。
郑众的汗水简直湿了整个背部。
一旁的侍从们回答了太后。她便淡淡然起身,走到郑众面前,说:“那么哀家,再问你一件事情,从实招来,便可饶了你们这数十人性命。”
回想起今日朝堂上皇帝的种种异样,她一字一句地问道:“皇上此前,可是同今日那罪女,有何渊源?”
郑众额头上上久积的一滴汗水,瞬间顺着脸颊滑下,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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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
第一个奴才踏入地牢的时候,特意巡视了整个牢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接着,一堆太监捧将几个朱漆的盘子举着高过头顶,队列整齐地走了进来。
窦归荑眼中还有疑惑,但刚刚瞬间躲入暗处的刘肇稍稍一瞥那旁内的东西,顿时眼中厉光四溅!
鸩酒,白绫。
刘肇手脚冰冷了,刚刚想要现身喝退,却看到走近另一个端庄的身影。
脚步忽然顿了。
太后娘娘。
太监在一旁见着嗓子说了一句话,最后一句“特此赐死”,让归荑瞬间脸色白了白,颤着声音又充满疑惑地喊了句:“太……太后娘娘?”
牢房的铁链打开。
归荑似乎不敢相信地看向太后娘娘,说:“太后娘娘,真的不要归荑了吗?”
那样的眼神。太后却似乎不为所动,但心里却仍旧不免一震触动。
有人上来拉扯她,她挣扎了一下,忽然跪倒在太后娘娘面前,说:“太后娘娘,如果归荑一定会一死,那么,能否看在……”话没说完,她却接不上来,哽咽了下说,“听归荑,最后一个请求。”
“说。”
“还望太后娘娘,承诺成全窦瑰将军和舞姬青釉的婚事。”归荑深吸一口气,说道。
太后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隐约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阴暗,淡淡然说:“哀家答不答应你,你都得死。”
归荑一瞬间似乎呼吸都停止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够用什么话来反驳。
她不相信太后娘娘是一点亲情都不顾念的人,只当做她是有不得已要杀自己的理由,却不想,连她最后的心愿也全然不顾。
如若她真的一点也不顾念姑侄之情,她又能如何呢?
她脸色有些苍白。
牢房里忽然陷入了骇人的沉默中。
暗处,刘肇紧紧攥住了手。忽然,他听到了一声闷响,忽然心被烧红的铁烙狠狠印上了一般疼起来。
咚。咚。咚。
归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是在一下一下磕着头。
重重地磕着,每一下动作,竟然像是毫无痛感一般,是狠狠砸向地面的。
太后忽地皱眉,眼神示意周围的奴才。
立刻有人上去制止她,她忽然用力地挣扎起来,但是却还是敌不过别人的力气,眼看就要被牢牢制服。
“太后娘娘,他可是您的亲弟弟,求您……”她哽咽着颤抖地声音却因为被强行按压而痛呼打断。
“都给朕退下!”
暗处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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