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要暗不暗,六,七点的黄昏在这个不冷不热的冬季,像一顶奶黄色的大帽子,近一点的景象不用费劲就看的很清楚,远一点的再怎么费劲也是一团模糊。
樟山森林公园的入口在两个高档小区之间,沿着斜坡往上,半公里左右的距离,两侧稀稀拉拉摆放着水果摊位,糖水推车,登山用品之类的摊位,一间破旧的公厕很煞风景却很实用的建在几棵大树旁边,隔着几步远是一家小卖部,叫杂货店更为贴切,自家院子改建的。
斜坡旁,靠近树林边缘的杂草地,一个很标准的蹲姿的女孩,左手环抱自己的膝盖,右手拎着一根筷子长的小树枝,敲打着面前一只脏兮兮的花脸猫,猫的左眼,和鼻子嘴部一圈黑毛,身上则是沾满泥土污垢的白毛,说是花脸,都有些美化它了。
女孩穿的浅紫色短袖棉质T恤,下身是白色牛仔裤,裤腰明显是低腰的而且有点紧,因为蹲的很深,从背后看,一小截细腻白皙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如果让好色者见着,一定会希望再低一点,再低一点就能隐约看到股沟了,自己却浑然不觉,专心致志的给面前的猫做思想工作。
“以后不准欺负它们,听到没有!”小树枝落在猫鼻子跟前。
花脸猫用右爪一勾,歪着脖子,一副很不服,它老大的样子。
“你得让它们先吃,吃完了,你再过来,不然不给你吃。”树枝又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
这次,花脸猫两个爪子一齐上,像职业拳击手的动作,左上右下,往里一勾,女孩一个没拿稳,小树枝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猫爪勾落掉地。
“臭猫,你太坏了,”差点就想用自己的手当爪子和它对打,左右看看,还是找寻一根更长一点的树枝当武器比较稳妥。
不过,转瞬间,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臭猫,一溜烟朝树林深处跑不见了影。
走到近前的侯三生和大黑狗,把这一幕人猫对峙的画面看的清清的,流浪猫和家猫不同,对于人类警惕心很高,更别说像无敌这样的大狗了。
“你…穿这么点衣服出来,”侯三生自然也看到了刚刚她后腰处的裸露,这个天气,就算是他,不运动的时候,也会穿长袖出门。
女孩含糊的说就出来一会会,马上要回去了,然后一脸热情的用两只手揉着大黑狗的脑袋,“无敌,无敌,我可喜欢你啦。”
大黑狗摇晃着尾巴一副享受的模样,对于人类是喜欢自己,还是讨厌自己,它能很敏锐的察觉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句“我可喜欢你”,侯三生居然有些酸溜溜的,他的待遇明显日渐衰退,而无敌的地位与日俱增,和那些流浪猫一样,她喜欢它们,从来不会因为时间而冲淡。
本来想要责备几句,明明就出来了很久,居然这么云淡风轻的说只是一会会,不过他还是把责备是话咽回了肚里,拿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跑步是穿不着,带着出来多少存着给她用的心理,还真派上了用场。
“昨天,有点事,就没过来。”
“嗯。”她缩了缩脖子,调整了一下肩膀,让这件比自己身体大很多的外套能更好套住身体,双手不轻易间抓起两旁垂着的袖口揉了揉。
侯三生喉结滚动,她刚刚用手抓过地上的小树枝,揉过无敌的大脑袋,应该还抓过油脂丰富的猫粮。
这吃了苍蝇似的表情,落在女孩眼里,不要太兴奋,立马转换了目标,扯住了侯三生的衣服,一边可了劲的用手蹭,一边绘声绘色说:“就刚刚那只猫,我盯了它三天,可凶了,它一来,其他的猫都不敢上前吃,我赶都赶不走。”
看着她这幅小模样,侯三生不动声色的说道:“快回去,等我跑完步去吃东西。”
他太了解她了,这四年里她没少干这种恶心他的事,反应越大越是中了她的下怀。
果真,注视着侯三生平静的目光,兴致缺缺的缩回了爪子,很无趣的转身,“哦”了一声。
“阿谜,到家记得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晒了。”侯三生对着她的背影嘱咐道。
余阿谜是女孩的名字,她说,出生时,没有像别的婴儿一样哇哇大哭,而是开口能言,曾经轰动过整个医院,只不过,当时没人能听懂她说的是什么,大致发音,“阿米阿米阿米…”所以她就得了阿谜这个名字。很多年后,她经常会拿这个初生婴儿开口能言的不解之谜来吹嘘一番。
天色似乎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了由黄转黑的交接,听到侯三生的嘱咐,余阿谜头也没回的“嗯”了一声,下一秒,又触电般“啊!”的一声,快步朝家跑去。
看着她急匆匆消失的背影,侯三生没由来一阵窃喜,他使劲摇了摇头,这种恶趣味的幸灾乐祸已经不知不觉中把他也给传染了。
“走,跑步去。”解开了狗绳,一人一狗朝着黑暗中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而去。
樟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普通人跑完全程大约两个小时左右,而侯三生匀速只用四十来分钟,每次到达山顶,他都会驻足休息片刻,深吸几口清新的空气,眺望远处的安逸祥和,一条条花草植被环绕的干净街道蜿蜒交汇,与海岸线连接相融;不浮躁不拥挤不嘈杂,惬意的阳光四季常在,温暖而悠闲的时间让人容易遗忘一切的阴霾与邪恶。
山顶左下方看去,钰海小区的楼顶就像一块一块深红色的三角形积木,错落有致闪着温馨的光。
不知道是因为楼里的人才会喜欢这座城,还是因为这座城才会眷恋楼里的人。
接近八点,汗水湿透的侯三生和吐着舌头大口哈气的无敌裹夹着阵阵热风回到小区。
看门的守卫换成了老李,对这一人一狗进出的时间规律,也是习以为常;喝了口浓茶,垂下眼皮继续津津有味的看手机;被当作成空气,已经是门卫工作里的一种正常现象,这年头,要么看脸要么看钱要么看身份地位,都没有的话就算是亲爹也懒得搭理你,更何况他们这些看门的小保安呢。
不论余阿谜在不在家,侯三生都会自己用钥匙开门,他很自然的演变成这间屋子的半个主人;进门的鞋柜里,最下面一层放着几大包湿纸巾,估计阿谜都不知道,很多物品的摆放她要么忘了,要么记错了方位;擦干净无敌的四只梅花脚,换好拖鞋,接了杯纯净水,搁在凉台的地砖上,口渴至极的无敌,用大舌头伸进纸杯吧嗒吧嗒的喝水,喝一半洒一半;凉台的衣架上空空荡荡,只有出门前他晾的一条小底裤和一件白色薄质海绵胸罩;侯三生一点也不奇怪,除了看书,她都快懒成一条虫了,有时候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实在饿到不行才端着书一边看一边煮泡面,煮熟了就站在锅前吃,连碗都不用洗,问她怎么不叫外卖,她说已经饿急了,外卖太慢,侯三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可以一天吃三顿泡面,又或者两顿,漏掉一顿是常事;所以侯三生对方便面简直是深恶痛绝,并且她不爱吃水果,蔬菜,净吃些没营养的垃圾食品。
四年前,她的朋友圈里堆满了各种美食和名川大山古镇风景的图片,她说每天一睁开眼睛,客厅里摆好了可口的饭菜佳肴,父母换着方的做好吃的;那时候的她生活的无忧无虑快乐而充实,侯三生从来没有被父母疼爱过,一天也没有,他不能真正体会一个人一天之内失去三位至亲所带来的打击会有多大,都过去四年了,她把自己活的这般颓废,还是,她原本就缺失独立生活的能力,不会做饭,不会套被子,衣服折的乱七八糟,甚至不知道上哪缴水电费和社保费,侯三生常常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及时出现,才阻碍了她成长的步伐,不是都说遭逢巨变的人会一夜成熟吗。
走进卧室,看见她正趴在床上看那本《球形闪电》,假装看不到他,又匍匐着把自己的身体调了一个个,头朝向窗户方向,用屁股和翘起来的小腿对着他。
侯三生不禁好笑,这是在发小脾气呢,本来还想叫她去晒衣服的,看来只能等洗完澡自己去了。
听见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余阿谜翻身麻溜的坐起来,合上书,看向浴室的磨砂玻璃推拉门;她的确很郁闷,当初这位帅的让人窒息的大男孩很突兀的,出现在她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候,她以为那是老天爷爷同情她,赐给她的礼物;将她从两眼一抹黑的混沌世界里一步一步带出来,陪她一起面对这繁琐没有头绪的日常生活;她几乎不能自拔的喜欢上他,主动追求他,甚至是向他表白,要知道,她在学生时代,追求者可是数都数不过来,收到的情书更是不计其数,最长的一封足足写满了十三张纸;不过,她对情感的事开窍的比较晚,那些曾经喜欢过她的人,全被一屑不顾的当作空气忽略掉了,就像门口的保安一样,其实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有被别人忽略的时候。
她自以为只要一句可以溺死对方的甜言蜜语,或者是一个吻,就能一触即发的开始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结果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就是来报答父母生前恩情的,那么大一笔钱,能主动还上,对她没有丝毫的非分之想,加上他也是孤儿,一切的不可能就成了可能。
后来她们成为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也是她定义的“男闺蜜”,她觉得这样似乎比做情侣更合适,她是一个浪漫的人,是一个艺术家,她还想做诗人和画家;而他平淡的像一杯水,又像一位饱经风霜年迈的长者,总是在她身边缝缝补补,试图把她缝进自己设定的轨迹里,他想改变她,常常用他以为正确的观念教育她,干涉她,就连日常饮食也要遵循他的标准,所谓的健康。
余阿谜不喜欢被人管着,相处时间长了,他似乎忘了,作为好朋友,“男闺蜜”,首先是要相互尊重,可以不认同对方,但一定不要处处都干涉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