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嬷嬷性格沉稳老练，手段严酷，有一是一，有二是二。

　　更重要的是，高贵妃和皇后这两个立场，她哪边也不站。

　　“余嬷嬷也是个闲不住的，如今养尊处优，她大概也觉着无聊。也好，就把柳云意交给她罢。记得叮嘱，叫她不惜一切手段，也要给诚王教一个贤惠温柔大方得体的王妃出来！”

　　冷声说罢，甩袖便走。

　　一堆小太监们在身后紧跑慢跑，寻思着皇上怎么一大清早就心情不畅，回头可得多喝点安神清凉的羹汤才行。

　　只有孙公公忍不住悄悄叹口气。

　　“这柳姑娘，到底是哪儿得罪皇上了……”

　　他跟了皇上多年，可从未见皇上如此为难一个女子。就连宫妃们的事儿，都没得像柳姑娘这样，让皇上上心。

　　叹一口气，还是忙不迭地去寻了余嬷嬷。

　　却说余嬷嬷也就位了，却左等右等，柳云意都没出现。

　　余嬷嬷仗着自己做过皇帝王爷的乳娘，虽还是个嬷嬷，但架子总是有的，在宫里也算是受人敬重。

　　被人干巴巴地晾在这边，等了许久，难免等出脾气，暗道这柳姑娘还没嫁入王府，却已经摆起了王妃架子，着实没个分寸。

　　孙公公有心替柳云意说点好话，一句两句也就罢了，等了许久眼瞧着日头都烈了，一时间也有些不快。

　　好容易早朝都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柳云意才算是紧赶慢赶地出现了。

　　“柳姑娘……”

　　孙公公刚起个头，本想示意柳云意先赔罪道歉，那余嬷嬷却已经不客气地呛了起来。

　　“柳姑娘真是好大架子，我们这么一伙人在这等得口干舌燥，才终于是将您给盼来了。就是不知这已经耽搁了大半时辰，皇上那边会不会生气，柳姑娘可想好了？”

　　张嘴就拿皇上来压她？

　　柳云意朝孙公公笑笑，旋即不紧不慢道：“嬷嬷莫怪，众位也实在是对不住，但我也不是故意的。昨日答应了给太后娘娘送护肤品，太后娘娘欢喜，方才便留我说了说话。却不知时间过得飞快，是我太粗心了。”

　　余嬷嬷眉头拧起，没想到柳云意还有这样的对招。

　　但既然是太后娘娘耽误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孙公公趁机打圆场：“老佛爷欢喜，皇上也是欢喜的。柳姑娘既是因为这个原因来迟了，自然也怪不得你，反倒得多谢你才是。”

　　“孙公公哪的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这回态度倒是谦虚很多。

　　余嬷嬷听得很是不痛快，当即道：“那咱们便开始吧，都已经耽搁了许久，可得补回来才行。等会儿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柳姑娘多多包涵。”

　　一副摆明了不好说话的架势。

　　柳云意也不生气，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接下来态度到是谦虚又配合。

　　但即便如此，那余嬷嬷还是凶巴巴的。

　　宫中规矩森严，余嬷嬷本身又严苛，柳云意在她面前是一问三不知，甚至连行礼的姿势都不够规范，就更别说言谈举止的气度之类。

　　余嬷嬷眼光挑剔，怎么着都满意不起来，心道若不是皇上指婚，这柳三小姐给诚王爷提鞋都不配！

　　“喝茶时候，应以衣袖掩面，嘴巴不宜张得太大！”

　　“大家闺秀便该笑不露齿！”

　　“柳姑娘请务必挺直脊背，坐要有作相，站有站相！”

　　“小拇指翘的太高了！”

　　“……”

　　一个早上，只听得余嬷嬷的声音噼里啪啦作响，连珠炮轰似的朝柳云意砸来。

　　御书房外的这个小亭子，可从未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柳云意在心里，把那狗屁皇帝是拽出来骂了一遍又一遍，简直恨不得诅咒他生孩子没屁言子。

　　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长廊里，有一行人正缓缓路过。

　　“什么声音？”领头的女子端庄雍容，容貌姣好，衣着更是奢华尊贵。

　　她一手轻扶着自己后腰，一手扶着自己滚圆的肚子。身后呼啦啦地跟着一大半宫女太监，个个小心谨慎。

　　只有她身旁的白衣女子，与她半步之遥，有说有笑。

　　正是皇后，与白家千金白婉婷。

　　凉亭这边的声音太大，众人齐齐往这边看来。

　　眼尖的公公忙道：“娘娘，是柳三姑娘……”

　　不提柳云意也就罢了，一提起，皇后的脸色明显沉了几分。

　　毕竟早上她送去的人，被皇帝原封退了回来，摆明是打她的脸。

　　直到看见教导柳云意的人是余嬷嬷，而非高贵妃的人，皇后的心情这才舒畅几分。

　　“这柳家姑娘，听闻从小就没人管教，性格孤僻痴呆，想要把她教出王妃模样，余嬷嬷可得有的忙了。”皇后虽然不喜欢柳云意，高傲如她倒也懒得搭理柳云意。

　　并未注意到，她身旁向来落落大方的白婉婷，脸色有一刹那的阴森。

　　“娘娘，且慢……”她突然出声，旋即快步跟上皇后步伐。

　　皇后疑惑朝她看来，她施施然福了福身子，道：“婉婷对这位柳姑娘，倒是听说了许多。”

　　皇后扬了扬手：“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丑丫头罢了。”

　　倒是没什么兴趣。

　　白婉婷却不放弃：“这柳姑娘私德确实令人诟病，但却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有些手段，才能得到高贵妃看重。朝中不少高官夫人们，也都纷纷称赞她的好。”

　　这点皇后倒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虽然心底依然不屑，但这次却没有不耐烦。

　　相反，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上回内务府送来的玩意，她倒也试了试，确实用着还不错。至少比面脂那玩意儿，用着清爽多了。

　　“婉婷的意思？”皇后挑眉。

　　白婉婷扬起温柔的笑：“婉婷只是觉得，柳姑娘若真有这等本事，便该好好孝敬娘娘才是。若有真材实料自然也是好的，但若是吹嘘过度，高贵妃那边……”

　　点到即止。

　　不提高贵妃也就罢了，一提起高贵妃，皇后的神情就明显地绷紧了几分。

　　婉婷说的是，就算她看不上柳云意，那也绝不能让高贵妃捞了好处！

　　“这柳姑娘千不该万不该，上了高贵妃那条船。”她冷哼：“刘嬷嬷，去把这位柳姑娘给本宫请来，正巧也快到午膳时间，咱们可得好好宴请她……”

　　白婉婷适时后退半步，继续保持沉默跟在皇后身后。

　　只是敛眉瞬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容错认的得意之色。

　　一行人便又朝如意殿方向而去。

　　刘嬷嬷则直接带上了俩宫女，二话不说便朝小凉亭跑了去。

　　走得近了，也不管余嬷嬷正在教柳云意背女戒，她径自大声开了口：“余嬷嬷有礼，瞧着午膳时间将至，不知余嬷嬷这边结束了么？”

　　余嬷嬷一眼便认出了对方身份，想起皇上的叮嘱，当即道：“我奉皇上命令教导柳姑娘，柳姑娘不知礼数，离休息还差得远，刘嬷嬷有何事，不如等柳姑娘傍晚结束了再来……”

　　刘嬷嬷笑呵呵直接打断了她：“奴婢也奉皇后娘娘命令来的。柳姑娘日后怎么说也是要做诚王妃的，余嬷嬷却连午膳都不给吃，就不怕诚王爷怪罪？咱们还是请柳姑娘去趟如意殿休息一二吧。”

　　话音落下，她身旁的宫女们一左一右，直接就朝柳云意包夹过去，二话不说便要扣住柳云意手腕。

　　柳云意暗道不妙，缩了缩手。

　　那刘嬷嬷当即又拔高了嗓音：“柳姑娘，皇后娘娘的邀请，可遇不可求的。”

　　妈的，谁稀罕似的！

　　可这话却也只能在心里骂……果然碰上封至诚就准没好事，依着皇后和高贵妃的关系，皇后肯定不会给她好看。

　　对了，高贵妃！

　　像是抓住了求生浮木，柳云意眼睛一亮。

　　赶紧扭头朝余嬷嬷道：“辛苦嬷嬷一早上的教导，既然是皇后娘娘的邀请，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

　　不过，云意原本与贵妃娘娘说好，午时要帮贵妃娘娘做护理的，既然如此，还请嬷嬷待我转告贵妃娘娘，就说云意去了如意殿，便不去她那儿了。”

　　余嬷嬷怔了怔，没有做声，那刘嬷嬷便等不及地催促道：“柳姑娘，请吧，莫要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柳云意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再次扭头叮嘱余嬷嬷：“拜托余嬷嬷了。”

　　说罢，这才无奈地跟着刘嬷嬷离开。

　　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余嬷嬷刚才也没给个准确回复，要是不去传信可如何是好？

　　无奈地叹了口气，柳云意捏紧了拳头，只能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不信皇后还能吃了她不成！

　　然而真的到了如意殿后，瞧见高高在上的骄傲皇后，以及皇后身边那朵笑容婉约得体的小百花时，柳云意就有点懵了。

　　皇后或许不会吃了她，也不屑吃了她，但这位和她有过节的白婉婷大小姐，可能不仅会吃了她，甚至还不想吐骨头！

　　柳云意毫不怀疑，定是白婉婷说了什么，皇后才一时兴起把她带过来的。

　　这位大小姐端着一脸无辜，看似什么也没做，实际上只是坏事全都让别人做了，她把自己给摘得干干净净而已。这便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甚至于，连皇后娘娘她也照样能利用！

　　柳云意完全没心思欣赏如意殿的富丽堂皇，也没工夫看周围秀丽的景致。

　　目光与白婉婷交错的瞬间，她明显在那温婉的目光中，嗅到了看好戏的意味。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柳云意拼命地转动起脑子，搜索着足以应付眼前这一幕的法子。

　　奈何前进的路毕竟有限制，不一会儿她便走到了皇后跟前。

　　“民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施施然下跪，语气柔和，笑容自然，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毛病。

　　余嬷嬷教了她一早上，总是不满意，没想到在这种窘境中，她反而完美地发挥了出来。

　　余嬷嬷若是知道了，大概也会欣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