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四章 幡然悔悟
眼下已近傍晚,日头却还高高照着,炙热的阳光照得人心烦。
这偌大的京城,无数条街巷,柳云意究竟是去哪了?
封承乾眸子微敛,再次抬头时,表情已经恢复了些许镇定。
柳涟漪有一搭没一搭地咕哝着,状似漫不经心,实则小心地留意着柳正颜的反应。
然而柳正颜太过生气,并没注意到她的好心“提醒”。
他愤愤地一掌拍向椅子把手,冷喝:“做小辈的却一点没小辈模样,做女儿的也不像个女儿,若不是怕她日后没了娘家遭人嫌弃,我简直恨不得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还是父亲宅心仁厚,只可惜三妹妹不懂事不领情,涟漪看着都替父亲不值。不过话虽如此,父亲断不可与三妹妹断绝关系呀,三妹妹年幼便没了亲生母亲,若是再没了父亲您,宋大娘子泉下有知,怕也不会心安……”
柳涟漪到底还是懂柳正颜,深知柳正颜的命门在何处。
沈家那晚,赵沅沅虽然让他觉得丢尽了脸面,但他背后遭人议论最多的,却还是赵氏摔了宋如霜的牌位,他却不敢阻止这一点。
虽说这是事实,但被拿出来讨论他怎么也气不过,心里对宋如霜自然也多了怨恨。
“别与我提这个!”柳正颜粗暴地打断柳涟漪。
只见他满目阴森:“那孽女心里眼里压根就没我这个父亲,若不然也不会什么都往外头说。亏我好生养她多年让她长这么大,她回报给我的,便是让我成了全城百姓嘲笑的对象!”
“父亲快快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柳正颜的脸色这才好看些许,拍了拍柳涟漪的手背道:“还是涟漪懂事听话。”
柳涟漪掩唇微微一笑,又道:“其实父亲大不必如此气恼,三妹妹虽然做事有点不像话,但不久后她便是诚王妃了,织梦居又得了圣上赏识,也算是前途无量,咱们日后或许还得借借她的光。”
“就她?莫要再说这种话,那孽女如此没心没肺,不害咱们家都算好的了!”
柳正颜说到这,才算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心疼地打量着柳涟漪道:“涟漪放心,父亲定会给你寻一个更好的如意郎君!”
那柳云意就算做了诚王妃又如何。
他当初反对这门婚事,便是因为诚王算不得好东西,不想与诚王扯上关系。
如今圣上与诚王之间的关系,越显微妙,柳云一这诚王妃到底还能做多久,暂且不提,到时候兴许还要拖累柳家,实乃家门之耻。
柳涟漪闻言,自是心里暗喜。
如今白庭玮和轻舞成了婚,赵沅沅又闹出这么大的丑事,白庭玮自那之后便再没有来寻过她,她才惊觉自己年纪已不算小,却还没个能托付的。
对比柳云意和柳玲珑,她心里自然是暗暗焦急。
如今赵沅沅是指望不上了,想要寻个如意郎君,她只能把寄托放在柳正颜身上。
如今得了柳正颜的允诺,她当然开心得很,再想起柳云意和封承乾那出双入对的风光模样,心里又是一股子闷气。
便故作娇羞道:“父亲有心,涟漪自然愿意的。但眼下更紧要的事情,咱们还是治好娘亲罢,涟漪瞧着娘亲如今这般模样,心里委实难受……”
“乖涟漪,放心,若是大夫治不好,爹就亲自去求皇上,御医们医术了得,你娘肯定会没事的。”
柳涟漪却迟疑道:“可是父亲……三妹妹既有法子避开工部和内务府,想必手段肯定是不简单的,娘亲这……万一只有三妹妹能解……”
柳正颜的脸色黑了彻底。
“那孽女若真如此心狠手辣,为父绝不善罢甘休!”
柳涟漪继续煽动:“三妹妹本性其实不坏,只是做事太过冲动,这次是害了娘亲,日后保不齐再做点什么,只怕是要害了咱们家的!”
一直倚靠在门墙上的柳玲珑,却是终于听不下去了。
她的贴身丫鬟作势要拦,却没能拦住。
“二姐姐这话听着有趣,倒像是已经有了足有指证三姐姐的证据,若真是如此,何不将证据拿出来,去御前给三姐姐扣上残害主母的罪名?”柳玲珑的语气尽是讽刺。
柳涟漪没料到柳玲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又惊又怒。
柳正颜显然也非常生气:“玲珑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柳玲珑却丝毫不惧。
“父亲问我说的都是什么,我把这话送给二姐姐。二姐姐可知造谣诽谤是何罪?不然怎能咬定了三姐姐是伤害母亲的凶手?”
“四妹妹,我瞧着你是糊涂了,你竟然不顾母亲安慰,偏帮那柳云意?”柳涟漪阴恻恻的,语气森然。
柳玲珑却直接冷笑一声。
“二姐姐误会了,我并无偏帮三姐姐的意思,虽然我觉得这事和三姐姐很大程度上脱不了干系,但眼下没有证据,便不能妄下定论。毕竟,我只是比谁都了解,被人冤枉的滋味。”
后面这句话,自然是回敬给柳涟漪的。
话落,柳涟漪的眼中果真闪过了阴鸷之色。
柳玲珑会说这些,并不是疯了,也不是脑子糊涂了。
反而是因为她长大了,看待事情的时候,已经不会像以往那样固执而肤浅。
这个看似富贵正经的人家,实际上不过是由,一个过分好面子的迂腐老头,一个尖酸刻薄欺软怕硬的女人,一个心机了得对手足也冷漠无情的千金小姐,以及她所组成。
而逃离了这个家的柳云意,曾不被这其中任何人接纳,并处处受欺辱,即便如今还要被各种欺压……
以前她并不是不知道这些,相反她也盲目地跟着这些人一起,对柳云意进行霸凌。
直到她承受了来自柳涟漪的欺辱,她才知晓这其中的滋味如何心酸,简直能逼疯一个人……若柳云意真的对母亲进行了报复,她其实并不奇怪,甚至还觉得很合理。
但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盲目地跟随这几个人的想法了。
毕竟她的母亲赵沅沅,虽然可怜,但也确实可恨!
柳正颜已是怒不可遏,甚至作势要打柳玲珑,说是要将她给打醒。
柳涟漪自是摆出正义的表情,大义凛然地斥责她对父母不敬。
听到这,柳玲珑只觉得可悲。
柳正颜发了狠地扑过来,柳玲珑利落地躲开后,赶紧厉声开口:“父亲这是要打死我么?有趣,丢了三姐姐,然后打死我,父亲眼中果然只有二姐姐就够了是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柳正颜顿时整个人震了震,傻了眼。
他从未想到,这个平日里只是有些顽皮不讨人喜欢的幺女,今日竟会长出满身尖牙。
柳玲珑却道:“我没有胡说。只不过父亲总认为我是在胡说,而不愿听我到底说了些什么而已。”
她一边说,一边转过了身子,抬手指了指赵沅沅的院子。
隐忍着怒意,道:“父亲不仅不愿用耳朵听真话,也不愿用眼睛看事实。
所有人都知道三姐姐与娘亲不合,如今三姐姐突然失踪,就连世子爷都忍不住登门,想要询问娘亲详情,却被父亲不由分说赶走。
但是父亲可曾注意到,娘亲今日为何突然暴怒?为何今日说什么也不让人进她房间?
更重要的是,为何今日一整天,都没看见娘亲的近身女使?只看到张嬷嬷在忙前忙后?”
柳玲珑这话算是掐到了点子上。
柳正颜起先没听进去,只陷入自己的愤怒,忍不住还想教训她。
然而走了两步,这话总算在他脑子里过了遍,顿时惊得他浑身一震,只觉得有股凉意悄悄爬上了他的脊背。
确实,赵沅沅今日的举动未免反常,再怎么崩溃,也不至于娘家人都不肯见。
其次,张嬷嬷年纪大,与赵沅沅最亲近,从来都是贴身陪着赵沅沅说说话,各种杂活都是一等女使秀禾去办的。
可今天却莫名其妙的颠倒了,张嬷嬷一把老骨头突然殷勤起来,一整天都在他面前跑来跑去。
“你是说……”柳正颜惊愕,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柳玲珑见他终于听进去了,这才沉沉地点了点头。
而柳正颜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一想到某种可能,他便觉得身子都打颤,当即大步便朝那院子冲了过去。
走得近了,守在门外的丫鬟们果然大惊失色地来拦他。
“老爷且慢!”
“老爷,夫人她刚刚平静下来,大夫交代了让夫人静养……”
柳正颜这时候哪里还有好脾气,张嘴就是怒吼:“滚!”
抬手将丫鬟们推开,他紧接着就是一脚踹开大门。
张嬷嬷远远地端了羹汤回来,顿时吓得是魂飞魄散,直接把羹汤都给摔了,拼了命地朝屋子跑去。
嘴里嚷嚷着:“老爷不可,不可……”
然而等她这老身子骨冲到了屋子里,一切都晚了——只见柳正颜粗鲁地撇开丫鬟们,一把将床上的女人从纱幔中拽了出来。
而那女人面色铁青,身子哆嗦,分明就是赵沅沅的女使秀禾,而非本该躺床修养的赵沅沅本人!
这可真是好一出大戏!
而更糟糕的是,赵沅沅不在这,岂不就意味着……!
从张嬷嬷和丫鬟们嘴里问不出东西,柳正颜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他直接把管家喊了过来,要管家带人将这院子围起来,严打张嬷嬷,问出赵沅沅的去向。
交代完之后,他便咬紧了牙关,直直朝大门方向冲了过去。
柳涟漪瞧着心惊,匆忙追了上来:“父亲,你这是要去哪?”
柳正颜头也没抬:“京兆尹!”
柳涟漪顿时吓得脸都没了血色:“不可不可啊!家丑不可外扬啊父亲!”
她倒是很懂她爹,一句家丑不可外扬,简直可以说束缚了柳正颜前半生,已是刻入骨髓的固执思维。
柳玲珑珊珊跟上,瞧见柳正颜的背影明显僵硬,脚步顿住,顿觉心寒——人命难不成还比不上面子重要?
却不料柳正颜突然捏紧了拳头,猛然甩开柳涟漪的手。
他沙哑着的嗓音带着少见的懊悔,发红的眼睛里布满了狰狞的红血丝。
他冲着柳涟漪狠狠道:“别拦我,赵沅沅要杀的,那可是我女儿!”
说罢,抬脚就走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