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宝见此，立刻托着一铺着秋香色袖珍小枕的托盘，在下方接住这块打开了的方巾，第五个小童则在旁纷纷打起了羊角小宫灯照明。

　　傅氏上前，果见，雪白的方巾上，两簇错落如花瓣初绽般的落红深浅交替而显，一色艳如朱砂，一色殷红如血，且都未及干去……

　　狄氏也不懂这是什么讲究，但大家这么讲究，他也只跟着看，倒是傅氏点了一下头，亲自将绢帕细细致致地打量了一番后，又交给另一间陪同来的亲眷分别查验，如此来回了三番，方最后由墨儿姥爷端着，慎重交给狄氏手上：

　　“还请亲家，收好！”

　　狄氏心里长呼出一口气，两手接过儿子的落红巾，小心翼翼地令招财如样地叠好，放入锦盒，最后取来又一个红漆匣子，放入上锁：

　　“小心地放进爷的妆奁里，千万别弄丢了！回去还要交予孙家老爷查阅呢！——今夜，劳烦了墨儿姥爷和诸位大哥了！”

　　狄氏边说，边对下人们递眼色，果不其然，但凡陪墨儿姥爷一起来的书院其他男眷，也都在出门时，被人悄悄地分别塞了一个篮子鸡蛋和数盒上等糕点——

　　读书人家不收红包！

　　“什么麻烦，我们只盼着早点能有好消息！”其余人笑着起身，悄悄打呵欠。

　　“这是自然！”

　　狄氏让着，送墨儿姥爷与其余人一起往那边客房走，尽量避开靠近小夫妻小院的甬道，怕惊扰了两个孩子的好眠：

　　头一晚，总是辛苦的，尤其他的腾儿，已经是个瓜熟蒂落，再不圆房得出事的孩子了

　　——所幸，合房这事，今儿，总算是圆满解决！只待小种子们落地，来日生根发芽的好消息了。

　　屋内的人渐渐散去，可客房那头的某人却是噩梦连连，始终睡不安生。

　　忽梦外迷迷糊糊，似是听得屋外廊里人群叽叽喳喳很是热闹，馨儿便猛得自梦中挣坐起来，赶紧合了衣裳推开屋门眺望，果见那边垂花门下走过许多陌生的男人面孔，熙熙攘攘、叽叽喳喳，像是刚从什么典礼上下来一般，无不笑容满面——

　　这是……外面看戏归来？

　　馨儿不禁仰脸看了看天，天以蒙蒙亮，倒不像是看戏……难道还是赶庙里的什么节？男人们最信这个了？

　　想着，馨儿想过去问，但……她一个女人如何敢过去唐突？

　　馨儿待要想差个什么人去问问吧，忽然就乍见那头人群沿着游廊过来时，竟是狄氏送着许多人打着灯笼来，忙沿着这边厢房的走廊，推开院门门出来：

　　“狄叔叔！”

　　“馨儿还没睡啊？”狄氏笑。

　　“听说墨儿姐姐回来了？”本还想客套两句的馨儿，一瞅狄氏面上疲惫，便马上打消了客套的念头，张口就问了她最关心的事儿。

　　狄氏笑，微露尴尬：“恩！”

　　馨儿不禁心口一震，待要再追问两句，墨儿姥爷不欢喜了——

　　你想啊，这么多白鹭书院前来当见证的家眷男人们，眼见着哪边墨儿和她相公圆房，这转过背，未婚的小姨子就来打听她姐姐和姐夫的房里事，得让怎么想？

　　于是，墨儿姥爷不待馨儿再开口，立即故意当着众人面，春风满面地笑与馨儿：“是啊，馨儿明年指不定就能当小姨了。”

　　其余人都是书香人家的儿子，个个心高气傲，又因素来知道馨儿出身铜臭人家，在孙家得人恩典却不知承让，便都不喜她，说她骨子里流着利禄之人的商人血脉——

　　而今虽个个见着她，却也一如没见着般，抬着读书人家男人们的清高头颅，只只管各自说笑，仍旧跟着前面引路的肖家仆人径直往前面的那边厢房走，连傅氏的话都不接。

　　馨儿只觉得一阵尴尬，然……读书人家多清高，她自幼就有体会，也就笑着，只当是男女授受不清，什么都没看见般，仍旧一个劲儿朝着傅氏和狄氏笑：

　　“是吗？”

　　“自然是！”傅氏笑着，还故意和狄氏对了下眼，方转向馨儿道，“馨儿你也该成亲了——不然你腾哥哥和墨儿姐姐明年抱上了孩子，你还孤家寡人一个呢？”

　　“恩！姥爷说得是。”

　　馨儿继续笑，她才不要信白鹭书院这对老怪物的话呢！所以她脸上对着傅氏笑，眼却直直地看着狄氏。

　　“二小姐，怎么还没休息？”狄氏在众仆的簇拥下，也佯装没看懂馨儿眼底问的话。

　　“没呢？听说腾哥哥今儿不舒服，也没吃晚饭，所以就想着是不是今天墨儿姐姐又跑了的事儿……让墨儿姐姐气着了，现在心里还在难受呢？”

　　孙馨一脸担心地看向狄氏，满眼都是忧郁，这神情……纵然馨儿出身低，狄氏也会忍不住惋惜：要是儿子喜欢的是馨儿，兴许，大家就没今天这么多的烦恼了——

　　可偏偏，偏偏那孩子，就爱啃硬骨头！和他娘，一个眼光！

　　“馨儿啊，不是姥爷说你，你姐和你姐夫的事儿，你就让你姐和你姐夫自己去解决，你要是这么闲呢，就不如去读点书，也不想想你这功名无落，婚事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可没少让你爹操心死！”

　　傅氏见着孙馨儿这模样，更想起这孩子那日与他妻主那番话，更觉来气，来气就忍不住人家哪儿不疼，他不戳哪儿！一席话立刻说得孙馨眼看脚趾，满身不自在，可……人呢，还是呆在原处不动，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非要把她腾哥哥关心到底——

　　这模样倒让，刚还想无视这丫头的狄氏有些不忍了：“二小姐啊，腾儿哥哥挺好的，你去吧！”

　　“哦！”孙馨一脸可怜巴巴地抬眼迅速望了狄氏一瞥，然后向傅氏施礼，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这恋恋不舍的模样……

　　狄氏要为自己儿子感慨惋惜两句吧，傅氏经不住冷哼了一声：“升米恩斗米仇！腾儿爹啊，要想腾儿和墨儿真好，还是避讳些，不然招头白眼狼来，好日子也得过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