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苏儿呢,你有考虑过她的安危吗?这次如果不是得了南万的帮助,你们恐怕早已去到另外的世界了。”程义不禁有些恼怒,“仗是打不完的,你与日军对抗是以卵击石,与其惨败而丧身,为何不与心爱之人共度余生的美好?”
他沉着冷静,程义的话虽没有错误,但他却心中澄亮得厉害,起身便道:“是,现在我的兵力分散,的确不足以与日本为敌,但他们的野心我已看得清楚,岳父,我想不久后我们便会举全国之力与其一战,我绝不能他们侵蚀我们这个国家。”
他的每一句话都斩钉截铁,将心中所想毫无保留地吐纳出来,程义怔了怔,他这番言谈涉及家国大业,说得缜密,让他没有反驳的余地。半晌,才道:“这么说你已经决定重新回国,不再考虑了?”
“是。”黑如点漆的眸是一片澄亮,眉宇间的英气喷发欲出。
程义叹了口气,看着身边的女儿,哑了嗓音,“苏儿,不管他做什么,你都支持,对吗?”
“嗯。”她轻轻点了头,眸光流转在两人之间,顿了顿,纤细的指尖触碰到少弈的袖口,柔声道,“少弈,等船靠岸,我们便买票回国,你看可好?”
他转过眸子看着她,那温和静美的笑颜让他无比得留恋与心安,若是有来生,他只愿自己不再生于军阀世家,没有这么多约束和责任,只需与她并肩而行,携手而立。他默了半晌,心里过滤着程义的话语,其实程义的说法是对的,任何父亲都不舍得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受半点苦痛。
他不可以……这么自私……
“墨苏。”他缓缓开口,她的心却紧紧下沉,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水色的眸子胡乱碰撞起涟漪,他不忍看她,怕动摇了自己的心绪,“我自己回国便好,你与岳父就在美国生活。”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她鼻尖酸涩,眼泪止不住得开始打转,却硬生生抑制下去,嘴角仍是那柔和的笑,“少弈,你是我丈夫,我说过了,你在哪里,我在哪里,你不可以丢下我。”
“你等我,一旦国内局势稳定,我便去找你,以后再也不离开了。”他定定看着她,许下永久的诺言。她却摇摇头,明明知道前途都是凶险,心中也做好了与他同生共死的准备,如今听到他这番话,竟是百感交集,心生愤懑。
她看了看上官少弈,又看了看程义,无法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爸爸,少弈,你们都是口口声声地为我好,替我着想,可你们可曾想过我究竟要些什么!”她夺门而出,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他忙追出去,却被程义拦下,轻轻摇了头。
他紧皱剑眉,道:“岳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好自己的最终决定了吗,想好再去和苏儿说。”程义默默地说着,刚才女儿的话似乎给了他当头棒喝,让他惊觉女儿早就长大了,该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
上官少弈沉了沉眸色,眼光看向那装着牛腩粥的青花瓷碗,粥的香气似乎还残留在唇角之中,她的气息也还滞留于空气,他真舍得放手让好不容易复得的她失去吗,他扪心自问,却得不出答案。
“少弈,你可能怨恨我的做法,也不耻我的做法,但我却一点儿都不后悔。”程义走到一边,缓慢坐下,默默地凝视着他,“我的儿子死了,苏儿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存在于世界中最深的挂念,若她有一日不再,我便再无留恋了。”
上官少弈紧了紧瞳孔,幽深的目光投射在程义身上,程义苦涩一笑,又道:“想必苏儿应该同你讲过这些事情,我就不再赘述了。你可能现在不明白,但等你为人父母,终归会明白我的做法,我相信若是你,也会如我一般做的。”
上官少弈没有做声,脑海中是程义略显孤单的身影,若是程义再失去墨苏,便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他深知孤单的滋味,却未曾深想孤独并不只从属于他一个人。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程义隐没于一片黑暗,看不清表情,“我辞去了职位,变卖了国内的财产,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女儿,我不能再失去她了。可她的幸福,我也必须要负责,只能想出这个荒唐的法子将你带到美国去,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只是想让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他沉默地点了头,无数感情交替在他的心中,犹记得几年前的一天,她曾让他在天下与她之间选择,他当时只觉得她好玩,因为在他眼里这两样东西并不冲突。可如今,这问题却深深地摆放在了他的面前。
果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对得起天下便会负她,人若想要的太多,抓在手中的恐怕只有空气。
“岳父。”他微微开口,声音是难得的疲惫,“无论我如何选择,回国或是留下来,墨苏这辈子都会是我的妻子,这是不可改变的。”
“自然。”程义点头道,“若你一心想要回去,我只希望你把苏儿留在国外,等哪一天你累了,乏了,就回到她身边吧。”
“你的意思我懂了。”他收敛了目光,看向远方,“这段时间我会好好考虑的,请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再也不会将墨苏卷入危险之中了。”
“如此便好。”
上官少弈转了身,向甲板走去,程义也没有再做阻拦。他一步步靠向那娉婷的倩影,她似乎怔了身形,明显感到那烟硝气味越来越近。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角,转过身,与他撞了个满怀,他双手一紧,狠狠将她贴在怀里,不给她遗留一点空隙。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着,海天交接一色,灯火阑珊又起。四周的眼光艳羡地投向这对眷侣,彼此的心跳慢慢靠近,那咚咚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竟也分不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