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之旁,芳草连天,花团锦簇,树影摇曳。一排排路过的行人或小贩面上挂着质朴的笑意,青石小径一侧立着一位摸骨算命的先生,一位以卖字画为生的书生。偶尔传来几声滔天的笑声,吸引去了这闲杂人的目光。
“你可是不知道那个叶关枚的夫人竟然是上官家的姨太太!真是可笑死了!叶关枚还宝贝得和什么似的,还不就是捡别人不要的!”
“可不是嘛……要我看,这里面最得便宜的就是上官少帅,老婆长得漂亮,连老婆的丫头都曾是姜司令的姨太太,啧啧啧……”
“行了,你们说话小点声,这高门大户里面乱得很,其中的复杂哪里是我们这些市井小辈弄得清楚的,我看你们还是别说了,不要口不择言,招来杀生之祸。”
他这一番话说得所有人都禁了声,只顾喝茶去了。
这样的言论在整个城内不绝于耳,当然也会传过大江南北,最后传到姜尚豪的耳朵里去。
姜夫人对镜梳妆,手里擒着友人刚刚从法国给她带回来的香粉,熏香专门换了薰衣草的味道,身上穿了一件橙色鸳鸯长旗袍,纤密的睫毛在昏黑的房间中闪着淡淡的微芒,她抬起眸子,散去那片雾气,吩咐丫头们拉开了窗帘,刹那间涌入的几道阳光让她不由地勾了勾唇角,绽开一个恰好的笑容。
“夫人这是用了什么东西,如此得幽香浮动?”姜尚豪迈步进了房内,瞧着她的样子,笑道。
姜夫人嗔了他一眼,“你现在还有心情管什么香不香的,我若是你,就要去看看风吟那死蹄子什么时候回来。”
姜尚豪面上表情一怔,皱了皱眉,声音也不似往常那般,“风吟是自己跑了出去的,她只不过是个姨太太,有什么好寻的?”
“是呵,可如今你可曾听坊间是如何说的,还有那些报纸,将你们之间写的乱七八糟,可真是让我姜家丢完了颜面!”凤仙花染成的水红指甲轻轻一拢,所有的化妆品全部洒在了地板上,她盯着姜尚豪,声音愈发冰凉,“你派人去把风吟接回来,我就不信上官临他敢不放人!”
姜尚豪淡淡地瞧着她,透过面前这个美艳的妇人,他似乎想到了她年轻时青涩温暖,优雅贞静的模样。而如今……他这一阵子一直感叹着世道改变了自己,却也没有想到这会吃人的世界也早就蚕食掉了她的心灵。
“如今外敌入侵,我们有可能面对亡国之忧虑,这种节骨眼上不要生事了,说到底上官临领兵打仗的确是有才华,我不想因为什么事情再去开罪他,不然我们不是少了一个人才?”他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姜夫人倒吸了一口气来,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愤怒,“那你就甘心让我们家族蒙羞吗?”
“家族放在国家面前能是什么。”姜尚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一直以为夫人你是最识大体的,现在却连这些事都搞不清楚了吗?如果没有了国,我们这些家还不是要零散。况且现在不止是亡国问题,还涉及到了亡天下,我的信仰让我必须这样做,请你不要多说什么了。”
姜夫人怔了怔,蹙了蹙秀美的眉头,不发一言了。
青砖粉墙,藤蔓攀爬而上,门前有一条奶黄色的小狗,冲着过路行人汪汪地叫着,那盘根错节的古树见证了风雨炮火的沧桑,世间权力的更迭,掩住阳光的炙热,只留下斑驳的阴影。而那掉了漆的古红色大门与这景致融为了一体,分外得安静与迷蒙。
夏依香又瞧了这大门最后一眼,昨夜回去后,叶关枚便与她办了离婚手续,将她扫地出了门去。她唇角边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亦或是对这个世界。
一个窈窕曼妙的身影斜斜倚靠在门框边上,面上刻意装出一份恬静,却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眸中的得意之色。夏依香转过身来,没好气道:“顾熙玥,你别光顾着嘲笑我,早晚也有你的日子。”
顾熙玥扬了扬眉目,俯视着已经挺起来的肚子,阳光照在她乌黑的眼珠中,让那双眸子散发出一股摄人的魅力来,她嘴角轻轻地扬起,“夫人,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这河东的年份已经过去,而我这河西的三十年,会格外漫长。”
“哼,那就祝好吧。”夏依香提起脚边的行李,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上了车去,却又不知该去哪里,娘家如今在渝州,可能去那里落脚会比较好,但她要如何向父母解释这件事情……
顾熙玥倒也看穿了她的心思,从手包中掏出一沓钱来,交给车夫,道:“送这位夫人去火车站吧。”
“是。”
顾熙玥瞧着夏依香的身影越来越远,荡漾的眸子便无了痕迹,散发着精明的光泽,幽深而难测。叶关枚缓缓踱步出了门,瞧着顾熙玥的背影,声音冷静,“她走了吗?”
顾熙玥转过身来,后背挺得笔直,面上挂着柔和却惊心的笑容,微微一哂,“我送夫人走的,您就放心吧。”她攀上他的臂弯,只听叶关枚叹了口气道:“我这夫人我只听得她家是北方开药局的,有些资产,和我也算相配,才娶了她,哪里知道……”
“您不必懊恼。”顾熙玥伸手抓住他宽大的手掌,覆盖上自己鼓起的小腹,掩唇轻笑,眉眼轻盈,“您看,我们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也顾不得旁的人了。您说,它叫个什么名字好呢?对了,我的娘家在苏州也曾是名门望族,只不过被我父亲败光了家,但我叔父还在政府任职过,我若写封信回去让叔父帮忙起个名字,也是极好的。”
叶关枚眼前一亮,忙握紧她的手,“原来你家曾是这样的。”
“对,只不过是家道中落了。”顾熙玥陪着笑,内心却是一阵发冷。
叶关枚叹了口气,道:“真是委屈你了,现在这夏依香走了,夫人的位子总得有人来坐,我看就让熙玥你来吧。”
顾熙玥淡淡一笑,却如牡丹花般鲜妍炫目,十指将那绣花浅红色手帕缓缓缠绕,轻点额间,故作了一副优雅。叶关枚也不再看她,只是整理了衣衫,道:“今晚阮少帅从东南过来,我要去替他接风,夫人你当与我同去。”
她微微一怔,狠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