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托马斯?德?托尔克马达,圣殿骑士团的监察长也不能对宗师的行为过度地指手划脚,而且博尔吉亚的行为也不能够说是完全地自私,从他成为骑士团的至尊大师后,骑士团的经济情况也确实要比原先好了不少。博尔吉亚固然喜好奢侈,挥霍无度,但他却从未公私不分过,即便他和他的儿女因为教宗选举而遭到了刺客的袭击,他也没有动用骑士团的骑士与军士来保证自己的安全。更确切点说,他的几个儿女中,知道圣殿骑士团的存在与罗德里格.博尔吉亚的身份的,也只有他的儿子,皮耶.路易吉?德?波吉亚,甘地亚公爵,以及圣殿骑士之一。
送走了唠唠叨叨的托马斯,罗德里格.博尔吉亚就召唤了路易吉,他实质上的长子,虽然罗德里格也不太愿意承认,比起瓦诺沙给他生下的,容貌秀丽,身材颀长的儿子与女儿,路易吉继承的无疑是他母亲那里粗鲁而不纯的血统,他身材高大,却总是弯曲着脊背,头部难看地向前伸出,他有龅牙,所以整张面孔看上去犹如一头野猪,裸露在外的面孔和手臂生满了黑色的毛发,就连罗马的娼妓接待他的时候都要多收取两枚银币,这不由得让枢机主教倍感尴尬,他在年轻的时候可是经常可以获得免费招待的。
如果一定要说路易吉有什么优点的话,那么大概就是他的勇猛,强壮,还有对父亲的忠诚了,在很小的时候,他就不怎么理睬身为一个已婚娼妇的母亲,包括所有的母家的亲戚,长大后,他更是只认得罗德里格一个人,罗德里格也爱他,但这种爱近似于一个主人对善奔的战马,凶恶的猎犬,目光锐利的鹰隼的喜爱,而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
不过路易吉对此毫无察觉,他时常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是父亲最爱,最看重的儿子,看看凯撒,胡安,卢克莱西亚与他们出生没多久的小弟弟杰弗里,他们甚至不知道圣殿骑士团的存在,更别说成为一个圣殿骑士。他简单的头脑根本没有想到正在这些孩子中,最大的凯撒也不过八岁,他或许已经接受了一些基本教育,但圣殿骑士团中可不会出现只有八岁的骑士,连更低一等的军士也不可能。
“您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吗?”他恭敬地问道:“大人?”他和博尔吉亚其他的孩子那样,在外面一概称呼博尔吉亚为大人,在家里才会叫父亲或是爸爸。
博尔吉亚枢机主教点点头,示意他先坐下,然后亲自给他倒了满满一杯色泽殷红的葡萄酒,“坐下,我亲爱的孩子。”他说:“这杯酒给你解解渴。”
路易吉咧嘴而笑,他接过酒杯,痛快地一饮而尽,罗德里格慈爱地看着他在屈起手臂时隆起的肌肉,同时嗅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香水味。路易吉和其他圣殿骑士那样不会使用香料和香水,却会从娼妓那儿染到:“看来我打搅你了?”枢机主教戏谑地问道。
“没有,大人,没有,”路易吉坦然地说道:“您的使者敲门的时候,我已经结束了。”就是在那个娼妓纠缠着索要更多嫖资的时候,他不耐烦地按扁了她的头,为了清理斗篷和衣袖耗费了一点时间。
罗德里格闻到了血腥味,他知道这个儿子生性嗜血好杀,不过这不是他关心的事情,路易吉虽然残忍,却也保有着几分理智,从不招惹太大的麻烦,“我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他说:“路易吉,罗马已经平静下来了,你的弟弟妹妹都可以回到我们身边了,我要你去一趟锡耶纳的皮恩扎,将凯撒和卢克莱西亚接回来,安全的——还有皮克罗米尼主教和他的两个学生,他们也很重要,我最亲爱的大儿子,博尔吉亚的士兵你可以任意抽取五十个,我想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路易吉不怎么喜欢和他并非一个母亲的弟妹,但罗德里格那句“我的大儿子”无疑深深地取悦了他,他是为了父亲,而不是那两个陌生的同父异母的弟妹而去完成这项工作的:“是的,”他自信地说:“我会做到的,大人,您很快就会看到他们的,我保证他们甚至不会掉落一根头发。”
罗德里格为了这个干脆的回答大笑起来:“好吧,”他说:“但我想,掉落一两根头发不是什么大事,如果可以,别让卢克莱西亚哭,你不知道她哭起来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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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罗马之后,”瓦伦西亚神父,凯撒.博尔吉亚,罕见地踌躇道:“您还是我的老师吗?”
皮克罗米尼主教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必须要说,在这个少年不再那么喜好自作聪明之后,他那张秀丽的面容可以为他博得许多人的好感,皮克罗米尼主教虽然不是其中的一个,但态度也已经逐渐缓和了下来,“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地逃离我。”他说,小博尔吉亚在他这里可没得到什么优待与鼓励,虽然凯撒无需如同其他修士,教士那样每日做功课,以及在田地、教堂、厨房里辛苦劳作,但皮克罗米尼主教在“七艺”课程上的要求可以说是异乎寻常的苛刻,又因为博尔吉亚是三个孩子中最为年长的,他学习的内容也要比另外两个孩子多而复杂,沉重的作业与严格的考核完全可以让凯撒.博尔吉亚提前五百年领会到同龄人的痛苦与艰辛。
“不,”凯撒.博尔吉亚努力地与本能抗争着:“您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虽然严苛,无礼,但凯撒却敏锐地感觉到,皮克罗米尼主教给予他的教育与其他人有着如同天渊一般的区别,这就是一个在二十二岁就成为主教,经历了三任教皇,并且在其中两位在位时受到重用的男人值得敬畏的地方,他所持有的长处,是凯撒无法从加泰罗尼亚人(他的启蒙老师)或是别的什么人身上能够偷取到的。
皮克罗米尼主教注视着年少的博尔吉亚,朱利奥.美第奇也许是所有老师喜欢的学生,博尔吉亚也不遑多让,但后者显然有着一种威胁性,这是无论他怎样遮掩都无法抹去的,作为学生,他会如同贪婪的蛇那样吞掉所有的东西,包括他的老师。朱利奥则不同,他或许会长成庞然大物,但卓越的品格会让他会成为一个保护者而非毁灭者。
“如果你确定。”皮克罗米尼主教说。
“我确定。”凯撒说。
“有件事情或许应该让你知道,”皮克罗米尼主教说:“事实上,我与你父亲的交易中就包括了你的教育问题,凯撒,你父亲很爱你,他用一个枢机主教的位置换了我五年的时间,无论你是否愿意,在这五年里,你都会是我的学生,我会教导你‘七艺’以及更多的一些东西,直到你满十三岁,可以进入大学学习法律与神学,你的恳求没有任何必要。”
凯撒考虑了一下,似乎不确定是否应该将这句话说出口,然后他大胆地说:“学生与学生是不一样的。”
“哦,”皮克罗米尼主教不以为意地说:“你在责怪我偏心。”他教授博尔吉亚与洛韦雷在进入大学前必须研习的七艺,也就是从古希腊时就具雏形,延续至今的七门课程——逻辑、语法、修辞、数学、几何、天文、音乐,但在朱利奥.美第奇这儿,他还增加了两门课程,医学和草药,这正是小博尔吉亚为止垂涎的部分,博尔吉亚家族的“坎特雷拉”已经让他们的许多敌人为之胆寒,他们却仍不满足。
关于这个,皮克罗米尼主教是不会让步的,“没门。”他说,既是对凯撒.博尔吉亚,也是对罗德里格.博尔吉亚。
凯撒在走出门外之后才摇了摇头,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即便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也只是有点遗憾……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知识不能为他所用。
他站在墙壁的阴影下看向庭院,卢克莱西亚一个人坐在一丛茂盛的蔷薇下,细小的花瓣就如同珍珠一般点缀在她的发间,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为了这一美景而微笑,她只有四岁,但已经显露出动人的姿态,令人遐想万千,之前在薰衣草花堆里,卢克莱西亚只是说了些孩子话,但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西克斯图斯四世曾经想要用帕奇代替美第奇,他失败了,不但没有成功,还搭上了整个帕奇家族,更进一步地奠定了美第奇在佛罗伦萨的独裁地位。另外,仿佛是命运使然,就在帕奇家族被摧毁,西克斯图斯四世在暴怒之中将矛头直接指向美第奇家族的时候,奥斯曼土耳其的七万大军围攻罗德岛,而那时的罗德岛骑士团只有寥寥六百人,以及两千到四千的雇佣兵——他们的胜利或是失败直接影响到整个欧洲教廷对东地中海的控制权,即便西克斯图斯四世对美第奇家族恨得咬牙切齿,他也不得不先搁置自己的复仇计划,将重心放到罗德岛战役上来。
骑士团最终在罗德岛战役上取得了令人惊奇的胜利,西克斯图斯四世虽然想要重新捡起之前的计划,却遭到了盟友那不勒斯国王费迪南德一世的背弃,再加上他突然重病缠身,日益衰弱,美第奇竟然就此从这头贪婪的狮子口中挣脱了。既然上帝的旨意如此,年轻的瓦伦西亚神父想到,博尔吉亚与美第奇也未必不能够合作,他忍耐下立刻回到房间给自己的父亲写信的冲动,绕到卢克莱西亚的身后,突然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卢克莱西亚先是尖叫,发现把她抱起来的人是凯撒后,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坐在兄长还不够强壮的臂弯里,亲热地搂着他的脖子。
“怎么就你一个?”凯撒问道:“你的乳母呢?”
“她去给我拿牛乳了。”卢克莱西亚说,她敏锐地察觉到凯撒真正想问的人是谁:“朱利奥和约书亚在抄写室。”
凯撒轻轻地吻了一下妹妹的头发表示感谢,在离开前,他看见卢克莱西亚的手上翻看着的是一本色彩绚丽的画本:“你在百~万\小!说吗?”
“是的。”卢克莱西亚说:“是朱利奥为我画的书。”
凯撒骄傲地笑了笑:“什么样的书?”
“快乐王子。”
“听起来很有趣,你喜欢吗?”
“喜欢……也不喜欢。”卢克莱西亚说,虽然最后王子和燕子都上了天堂,但那是他们应得的,那些受了他们恩惠的人一无所知,他们将那颗破裂的铅心与死去的燕子丢进了垃圾堆,那里又冷又脏,没有人为他们的死点燃蜡烛,穿上黑衣,留下哪怕一滴眼泪。
“然而最后他也知道自己快要死去了,他剩下的力气只够再飞到王子的肩上一回……”凯撒从随意打开的一页读起:“再见,亲爱的王子,他喃喃地说,你愿意让我吻你的手吗?……王子说,你得亲我的嘴唇,因为我爱你——我去的地方不是埃及,燕子说,我要去死亡之家,死亡是长眠的兄弟,不是吗?”
“接着他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下,死去了。”卢克莱西亚接着念到,之后她无法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凯撒有些明白卢克莱西亚为什么会那么说了:“……我帮你收起来好吗?”
“不,”卢克莱西亚说:“让我留着他它吧。”
卢克莱西亚将这本小的可以藏进口袋的画本放在自己的胸口,画本又冷,又硬,就像是书中快乐王子破碎的心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只知道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