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晚上,他们去到的地下宫殿,比他们之前见到的都要庞大,这里提供茴香酒、麦酒与红白酒,或是任何你想要的酒,还有赌博,女奴与侍童。
虽然在大巴扎的集市上,同样有奴隶买卖,但这里的奴隶又与外界的奴隶不同,甚至于杜阿尔特见过的任何奴隶都不同……杜阿尔特会想着为自己赎身、逃走与反抗,他爱上的女奴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竭尽全力保护自己腹中的胎儿,就连最孱弱,最懦弱的奴隶也会在心里恶毒地骂上几句主人,但这里的……你甚至无法将其视作一个人——他们已经被彻底地摧毁了,从神智到躯体。
法提斯见到商队的年轻主人在一尊美妙的雕像前驻足良久——这是一尊活生生的雕像,有呼吸,有温度,容貌秀丽,躯体袅娜,脸上凝固着死一般的微笑。
“就算您将她买下来,”法提斯叹了口气,说道:“她也活不了,大人,他们都被做来当摆设的,只要能维持一个黄昏到黎明的时间就足够啦,到这里来吧,这里也许会有您喜欢的……孩子。”他聪明地避过了货物这个词。
他们来到另一个帐篷前,这里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女,据说,这些都是各地官员与总督为了向苏丹献媚而特意挑选后,悉心教养后送到伊斯坦布尔的“货物”,但其中能够通过黑宦官总管那双挑剔的眼睛的,不过百分之一或更少,被剔出去的就流落到这里来了。
她们个个纯洁,忠诚又有着各自擅长的技艺,另外,她们都不是基督徒,不必担心违背教义,尽可以把她们带回到意大利去。
但在法提斯眼里那个过于多愁善感的好人还是买下了那尊“雕像”,他把她放在一处荒凉的野地里,解开所有的束缚,让她望着星空与朝阳静静地死去。
看来,法提斯在心里嘀咕道,这个意大利人实在是没什么威胁性可言。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第四个夜晚,阿萨辛的刺客们汇聚在朱利奥的房间里,之前他们分散在各个地下宫殿里,寻找与摸索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结果令人欣慰,就在最后那座巨大的地下宫殿里,一个刺客紧贴着一面墙壁的时候,听见了从墙壁另一侧传来的水声,他们沿着墙壁找过去,发现了一处掩藏在石柱后,几乎与墙壁合为一体的暗门。
地下宫殿的人群在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就散去了,这里顿时变的空旷起来,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腐臭气息,那是死亡与绝望的味儿,无论埃奇奥多么熟悉,还是觉得无法忍受,幸而他们很快找到了暗门,它被厚重的青苔覆盖着,藏在一根石柱后面。
的朱利奥慢慢地先用短剑刮除上面的青苔,然后用手指去抚触。
“发现什么了吗?”埃奇奥轻声问道,他们用装在玻璃瓶子里的磷火照明,就是皮克罗米尼枢机在1478年,在圣玛利亚大教堂的圣物室里用过的那种,它的光十分微弱,但对于两个刺客来说足够了,埃奇奥能够看见朱利奥正在缓慢地张开双手,十根手指按入青苔:“他们用石粉与树胶混合起来,封住了门隙,又做出假的砖缝,从外面看,它与墙壁几乎毫无区别。”但时间久了,缝隙间的胶泥还是掉落了一部分,才会被刺客们发现。
朱利奥让出了一点位置,和埃奇奥一起用匕首撬开剩余的胶泥,它们成块地掉落了下来,暴露出后方的门,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它居然还未完全腐朽,不过也经不起什么折腾了,埃奇奥轻轻向前一探,它就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坠落的声音居然要到两三秒钟后才传到他们的耳朵里,朱利奥将手中的磷光瓶往前一照,发现这是一个陷阱,在门后,根本没有阶梯,只有陡直的墙壁。
但原先这里应该是有扶梯的,可以想象,当守兵们从一个地下宫殿退往另一个地下宫殿的时候,他们先关门,然后撤掉扶梯,等到外面的敌人猛冲进来的时候,就会因为无法停下脚步而跌落在坚硬的石地上。
“大约有十二尺。”埃奇奥轻声说,他们随身携带了钩爪,毫不费力地就顺着绳索落了下去,下方是一条狭窄的,甚至无法两人并排站立的石台,石台的末端是湿滑的阶梯,他们沿着阶梯走下去,大约走了四十阶,空气中的水分更重了,埃奇奥从随身的背囊中取出松脂火把,点燃它。
一副无比壮丽与诡秘的景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一个比之前他们见到的地下宫殿更为旷阔的空间,难以计数的石柱耸立在他们周围,他们脚下的阶梯没入清澈的水中,几条颜色灰白的鱼儿悠哉地游过——它们一点也不畏惧光亮与声响,再一看,它们好像都没有眼睛,这种怪异的生物甚至让埃奇奥都难得地生出了不安的情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寂静的地方,甚至比陵墓还要来得可怕,因为陵墓中至少还有蝙蝠或是虫子,而这里,除了这些无眼鱼之外,生物就只有他们。
“看来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了。”朱利奥小声说,但他的声音立刻无限远地传播开去,这里的回音比之前的地下宫殿还要大,几乎吓了他们一跳,埃奇奥立刻做了个手势,表示他们接下来最好能够不要发声,朱利奥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相互卸除了皮甲,解下腰带、靴子,脱掉外衣,只留下衬衫与紧身裤,慢慢地没入水中。
九月的伊斯坦布尔白昼时分无比燥热,夜间则凉爽许多,但在这里,在水中,只能用冰寒刺骨来形容,朱利奥猜测,这里的水不但来自于降雨,还有可能来自于地下水脉。他们开始慢慢地向前游去,大胆的鱼儿不断地撞在他们身上,朱利奥一边游动,一边估算着他们经过的距离——大约在三百五十尺的地方,水宫到了尽头,他们开始环绕着整座水宫游动,三百五十尺的长度,两百尺左右的宽度,而石柱露在水面之上的部分,则在三十尺到三十五尺左右。
朱利奥做了个手势,埃奇奥回给他一个手势,两个人分开,向着两侧游去,在一片黑暗中,因为有着石柱的阻挡,他们不敢游得太快,唯一能够借助的光亮只有玻璃瓶中的磷光,唯一的声音只有水波撞击石壁与肢体的响声,偶尔还能听见轻微地喘息声……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疲惫,而是黑暗与寒冷带给精神上的压力。
他们来回寻找了好几次,遇见的时候,就相互握握手鼓励彼此,但随着时间无声无息地逝去,即便如同埃奇奥与朱利奥这样强壮的人,也不免感到难以支持,就在朱利奥打算游向埃奇奥,结束这次探查的时候,他的脚仿佛被什么轻轻拉了一下——他立即转身,向下潜去,紧紧地闭着眼睛,不再借助磷火的那一点微光,而是用自己几乎都快僵直的手指去感受水流的异样,他感觉到了!正有一股小小的水流,不断地流向一个地方,他循着它游了过去,在水下的石壁上摸到了一块凹陷,一个缝隙!水正是从这里流过去的!
“埃奇奥!”
埃奇奥听见了喊声,他马上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见朱利奥正在向自己摆手,就马上游了过去,这次他们一同潜入水中,靠着短剑,移开了卡在密道口的一块巨石,就在巨石被挪开的一瞬间,吸力骤然加剧,朱利奥差点就被拉入了黑沉沉的密道里,幸好埃奇奥一把抓住了他。
他们连忙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地方,冲上水面,动作一致地深深吸了口气,而后一同愉快地大笑起来。
“希望它正是那条通往圣伊莲娜大教堂的密道。”埃奇奥说。
“我回去测算一下就知道了。”朱利奥说,但他们都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因为这座从未被发现过的地下宫殿显然是距离圣伊莲娜大教堂最近的,几乎就在斜对面,若是在地上,只需要轻轻松松地走上几百尺就能抵达——如果没有厚重的高墙与森严的守卫的话。
朱利奥与埃奇奥从从容容地从地下宫殿出来,在一间土耳其浴室里痛痛快快地享受了一番,等到他们小睡了一番醒来,就连他们的衣服都已经被清洗与熨干了,他们回到法提斯的旅店里,找来纸笔计算了一番——这条密道的真实性果然是最大的。
“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埃奇奥说,“希望密道的另一端不要被封了。”
“水在流动,应当不会。”朱利奥说。
这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在朱利奥的计算中,他们可能要在密道中游过三百尺,和他们一起来的,几个年轻的阿萨辛立即被删除了,他们或许能够闭气那么长时间,但在又黑又冷,似乎永无尽头的密道中屏息游行,所受的压力可不是一般的情境可以比拟的,最后,只有三个人得以参与这次行动,埃奇奥,朱利奥与宝拉。
杜阿尔特似乎想说什么,但他也知道,自己既不能阻止朱利奥,也没法一起去,他毕竟不是个年轻人了,而且他在伊斯坦布尔的三年奴隶生活严重摧残了他的健康。
如果,我们确实完成了任务,埃奇奥在羊皮纸上写道,那么,人们马上就会知道。
不能延迟人们发现的时间么?宝拉写道。
不能,因为我们需要的不是苏丹的死亡,而是他的死亡带来的混乱。朱利奥写道,我们一得手,就要即刻宣扬出去,不然若是有人刻意隐瞒苏丹的死亡,让他的一个儿子迅速回来即位,我们的计划就落空了。
那么我们必须先离开伊斯坦布尔。杜阿尔特写道。
后天,我们一起离开旅店,然后我与埃奇奥,宝拉一起潜行离队,你们先出伊斯坦布尔。朱利奥写道。
不行,必须有人接应你们。杜阿尔特写道。
埃奇奥抢过笔,在朱利奥绘制的简单地图上勾出了一个地点,在这里等我们,他写道。
杜阿尔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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