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傅奕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忽然看向了谢老太爷:“爷爷……我……明白您的苦心了。”
谢老太爷明知故问:“什么苦心?”
“您将自己在御书房遇到的事情,都说给我听,却一直没说出自己的结论……”谢傅奕道,“您在等我自己做判断,对嘛?”
谢老太爷不置可否,只是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反问道:“所以,你得出了一个什么判断结论?”
谢傅奕道:“龚亮的幕后主使……是皇上。”
谢老太爷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反问道:“傅奕,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谢傅奕解释说道:“其实这件事除去这些曲曲折折的过程,直接去想结果,最想逼您出来的是皇上,主动搅混这一池水的,也是皇上。”
谢傅奕说着,看向谢老太爷,深吸一开口气:“所以……这件事的幕后指使,是皇上。”
谢老太爷看着谢傅奕,久久没说话,但是眼中却是带着一种赞许的色彩。
“傅奕,我很欣慰。”
谢傅奕闻言,脊背骤然迸溅,狠狠攥紧了拳头,谢老太爷这么说,就是说他都猜对了!皇上就是他的杀母仇人……谢傅奕目光沉沉,心里已经谋划怎么跟皇帝报仇了。
“傅奕,你误会了。”谢老太爷看出了谢傅奕心中所想,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谢傅奕一顿。
“我刚才说的欣慰,不是因为,你说对了。”谢老太爷道,“而是,因为你合格了。”
谢老太爷望着谢傅奕的目光是温和的,但同时也是沉甸的,凌厉的,这不矛盾,因为他作为谢傅奕的爷爷,对自己的子孙充满关爱,但同时也对他抱有深沉的期许。
“合格?”谢傅奕一时间不太明白谢老太爷的话。
谢老太爷畅谈了一口气,解释说道:“傅奕,我当年将这个组织交给你,没告诉你,谁才是这个组织的最初建立者。”
谢傅奕摇摇头,道:“您只说过,他是一位让人尊敬的人。”
谢老太爷点头:“的确,他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
谢傅奕道:“您愿意说了吗?”
谢老太爷道:“你已经合格了,都这个时候了,我也没有必要瞒着你呢。”
谢傅奕颔首,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谢老太爷望着虚空的方向,微微叹口气,话说来太长,他要一点点说起。
“皇上身边有暗卫组织,叫鹤唳卫,你知道吧?”
谢傅奕颔首,表示自己知道。
“鹤唳卫就是那位大人创立的。”谢老太爷道。
谢傅奕一顿:“创建鹤唳卫的问,难道不是皇上吗?”
谢老太爷摇摇头:“皇上即便是九五之尊,可是要想收服江湖上那些能人异士,也不现实。鹤唳卫的创办者另有其人,他不仅创办了鹤唳卫,还创办了我们这个组织,鹤隐卫。”
“鹤隐卫……”谢傅奕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谢老太爷点头:“鹤唳卫暗中保护皇上安全,帮皇上监视百官,而鹤隐卫则是,监视鹤唳卫。”
谢傅奕看着老爷子:“鹤隐,鹤唳……我倒是知道一个很厉害的人。”
谢老太爷看着他的眼睛,鼓励他说出来。
谢傅奕道:“司起鹤。”
那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九千岁”,五十年前,大权在握,权倾朝野,但是最后因为“造反”,被皇上下了地牢,自尽而亡。
自此之后,皇上便不许天下有任何有关于“司起鹤”的声音,百姓不仅不能议论他,甚至都不能提及他的名字,但凡提及“司起鹤”都以谋反罪论处!
在这么涤荡了十几后,世上没人在谈及司起鹤,现在还记得司起鹤的人,不是已经入土为安了,就是已经白发苍苍,年过古稀。
司起鹤就这么被遗忘在了尘世间。
按理说,谢傅奕的年纪,不会认识司起鹤,但是他毕竟掌管了老太爷交给他的鹤隐卫,所以,有些事情,自然知道的比普通人多。
但是,知道归知道,谢傅奕从没想过这个叫司起鹤的人,来头这么不简单。
“好久没有听过司大人的名字了……”谢老太爷说起这话的时候,声音似乎透着一丝哽咽。
谢傅奕没说话,只是陪着自己的爷爷沉默起来。
老爷子从记忆中回过神,叹口气,说道:“我们这个组织,鹤隐卫,就是司大人建立的,他建立鹤唳卫,鹤隐卫的目的,不是为了皇权,不是为了贵族,也不是为了朝堂大臣,而是为了公道人心。”
谢老太爷道:“鹤隐卫,是司大人担心鹤唳卫有一天失控,在暗中建立的。结果……”
谢傅奕抿紧了嘴唇。
结果,鹤唳卫成了皇上手里最锋利的刀,而鹤隐卫……
谢老太爷道:“我终是辜负了司大人的嘱咐,他当时在大牢,将这个组织交给我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忠己爱民。”
谢傅奕微微一顿,心里诧异。
按照正常来说,应该是忠君爱国,但是那个司起鹤却将这个词变成了忠己爱民。
忠于自己,爱护万民?
谢傅奕看向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道:“我也是后来才想通了这句话……为什么司大人说的不是忠君爱国,因为鹤唳卫跟鹤隐卫不同,鹤隐卫是皇上手里的刀!鹤隐卫却是封印那把刀的刀鞘……”
说道此处,谢老太爷谈了口气:“可惜我领悟地太晚,鹤隐卫交给你的时候,这把刀鞘已经生锈了。”
想要封印住鹤唳卫的刀,是难上加难了。
“不过,好在,皇上并没有滥用鹤唳卫……”谢老太爷苦笑一声,此时的他,说不出是庆幸多还是无奈多,他忽然看向了谢傅奕,说道,“今日,你敢大胆质疑皇上,傅奕,我很欣慰。”
你不因他是皇帝就退缩,不畏皇权,不迷信天子……
谢老太爷在心里暗暗称赞了了谢傅奕,开口说道:“鹤隐卫的首领,就必须具备‘质疑’‘反抗’的品格,傅奕,你具有这些,所以我觉得欣慰。”
谢傅奕望着谢老太爷,一时间怎么回答好。
毕竟,谢老太爷从来没有这么夸赞过谢傅奕。
“好了。”谢老太爷吐了浊气,说道,“兜兜转转了半天,我都是在说鹤唳卫,鹤隐卫的事情……现在,也该说一说你母亲的事情了。”
谢傅奕精神一绷。
“不是皇上。”只听谢老太爷缓缓道,“第一,他不会做这种漏洞百出的事情,让你这么轻易就察觉是他……其二。他不会伤害谢家的人。”
谢傅奕一顿,这其一倒是好理解,却是,按照皇上的城府,他不会这么轻易让谢傅奕怀疑自己,谢傅奕仅仅只是通过谢老太爷的一段叙述,就将矛头指向皇上,这说不过去……51
但是,其二……
谢傅奕心里狐疑不解,不由问道:“皇上,为什么不会伤害谢家的人?”
“确切的说,是不会伤害我的亲人。”谢老太爷道,“当年司大人临终的时候,亲自求皇上,我从没见他求过人,估计皇上也没见过……”
即便是过去了这么久了,谢老太爷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
…………
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就那么僵直的站在天牢之中。
鼻尖是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伴随着皇上身上的龙涎香的气味……熏得年纪轻轻的谢老太爷,头晕恶心!
那个带着龙涎香的当朝的皇帝,不是在御书房时见到的白发苍苍的老皇帝,他那时正风华,乌黑的头发垂了下来,挡住了天子的表情,只见他微微发抖,抱紧了怀里的白衣青年。
那青年已经没了气息,他被皇上死死抱在怀中,看不到容貌,只有一截苍白的皓腕,从白衣中露出来,轻轻落地上。
他太瘦了,然若一根修竹,看起来,只要有人稍微用力,就能将他折断。
谢老太爷很清楚,那只是看起来。
能折断司起鹤这根修竹的,只有他自己。
他是选择自尽的,服下毒药,三刻之后就会毒发身亡!
皇上从御书房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时间正好接近三刻钟……
司起鹤就这么看着急匆匆赶来的皇上,说了人生最后的几句话。
他说:“萧肃远,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了,你答应我,不要伤害阿城,重于,三郎……不要伤害他们,也不要他们的后人……”
天子抱紧司起鹤,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应允他。
只可惜,司起鹤听不到了。
当时还是阿城的谢老太爷,望着眼前的一幕,一动不动。
…………
…………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谢傅奕的声音拉回了谢老太爷的回忆。
谢傅奕继续说道:“人是会变的,何况是让人摸不透的皇上……”
“不一样。”谢老太爷摇摇头说,“司大人对皇上来说,是比信仰还重要的存在,皇上既然答应了司大人,就不会食言。皇上虽然想让我出来,但是,他不会用这种方法逼我,因为,他答应过司大人,不会伤害我的后人……”
数着,谢老太爷看向谢傅奕:“最好的证明,就是我还活着。”
谢傅奕一顿。
谢老太爷道;“你以为司大人为什么临死要求皇上呢?为的就是抱住我跟另外两人的命……若是没有司大人,我等不到你母亲出身,就已经被皇上处决了。”
谢傅奕没说话。
谢老太爷又道:“这么多年,我都好好或者,鹤隐卫也没被怎么样……这些足矣证明,皇上不会背弃司大人。”
谢傅奕道:“若不是皇上……那还会有谁?”
谢老太爷道:“我虽不知道是谁,但是,从皇上有意平息这件事来看……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应该不简单,是被皇上庇护的。”
谢傅奕微微眯起眼睛:“被皇上庇护……”
他一字一顿,缓缓重复了谢老太爷的话。
谢老太爷道:“你莫不是有什么猜测?”
谢傅奕道:“我倒是知道一个被皇上庇护的人……”
前世。
…………
…………
此时的齐颜不知道谢家的爷孙两人彻夜长谈,她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半睡半醒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东方见白的时候,齐颜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但是每当她睡踏实,院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齐颜几乎是反射一般,倏然坐起身来。
“谁啊?”这时候,满月出门的声音传来。
齐颜听见小满月吧嗒吧嗒的跑步声,还是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揉着眉心,坐起身来……正要穿鞋出去看看情况。
“齐小姐起来了吗?!”张管家慌里慌张的声音在院中响起,而且声音越来越亮,脚步越来越近。
“我有急事,我要见齐小姐!”
“张管家,你稍安勿躁,我这就帮你教我家小姐……”小满月安抚着急匆匆的张管家。
此时,齐颜打开门。
“张管家,怎么了?”她直接问道,“是不是陶琬出事了!”
“出事了!真的出事了!”张管家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以前齐颜去问他关于陶琬的事情,都是张管家安慰齐颜没事的。
但是,这一次,事情齐颜反过来安慰张管家:“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不着急。”
“这个!这个!”张管家说着,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书信来,还有一直簪子!那簪子齐颜一眼就认出来了!陶琬平时最喜欢戴的簪子。
齐颜抖开信纸。
那信内容很简单,直接表明陶琬被绑架了,想要是救陶琬,就让齐颜一个人来青阳山的道观!若是这封信让第三个看到,陶琬立马被处死!
张管家急得满头大汗:“我,我不敢让老将军知道,他年纪大了……”
而且,那信上也明确说了,不许让第三个看到!
作为第三人满月,跟作为看信第四人的洛十二,彼此对视了一眼。
洛十二皱着眉,开口说道:“青阳山的道观……我记得,那是一个废弃道观。”
张管家急的跺脚:“不管什么道观,齐小姐,你要救我家小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