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战场
走了整整一个中午加上一个下午,临倚和潋滟丽云已经走出了很远。虽然临倚怀有身孕。可是经过了这样长的时间,她们三个人对走这样的山路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上午从塔瓦那的村寨出来的时候,潋滟和丽云就已经能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此刻临倚脚上穿的是塔瓦那人上山的时候穿的牛皮软靴,即柔软又轻便,最适合走这样的山路。潋滟背上的包袱里面装了两件棉衣,还有水和干粮。这些东西足以支撑她们走四天的时间到东靖。那个时候……若是她们还没有被抓住,那么她们可以在进入东靖的第一个集镇去补充水和食物。
丽云肩上背的是临倚三人这些时日以来给她腹中的孩子准备的小衣服鞋子。这些东西她们从还在范家庄的时候开始做,一直做到现在,积攒起来,不知不觉竟然也有了一个大包袱。这一路上她们丢失了很多东西,甚至潋滟背上背的包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里面的东西也都没有一件是原来逃出来的时候带出来的,可是只有丽云背上的那一个包袱,是她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一直带着的。就在昨天晚上,临倚将自己的计划向她们和盘托出的时候,丽云第一件事便是去收拾这个包袱,并且将它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睡了一个晚上。
傍晚的时候,临倚三人已经走出了两座山头,只要她们再往前走一天的时间便能走到东靖的地界去了。
沉默地爬上一座小小的土丘,临倚三人都感到疲惫。扶着临倚坐下,潋滟将干粮从包袱里拿出来分给临倚和丽云。她们从中午离开水妹她们之前吃了些东西之后,就一直到了现在才有时间坐下来吃东西,潋滟和丽云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临倚对潋滟递过来的干粮摇了摇头。此时她已经累得不想再说一句话。夕阳正从西边的天际照射出来,橘黄色的阳光也没有能够掩饰住临倚脸上的苍白,到了此时她连嘴唇都变成了紫色。这一路上,虽然潋滟和丽云一直在照顾她,可是她拖着这样笨重的身子在山川间一路疾行,唯恐走慢一步就被章佑追上。可想而知她又多辛苦。
此时她最庆幸的,莫过于自己腹中孩子的安静。在这样的时刻,若是腹中的孩子不安分,她便真会成为那一头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的骆驼。这一路上,这个孩子都乖巧得让她心疼。一直跟着她这样东奔西走,却一直对她不离不弃。她低下头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半晌才慢慢缓过来。
潋滟看着她这样辛苦,不由心疼,道:“公主,我们其实不用这样赶的。你让水妹她们分三路走的。为的不就是掩盖我们的行踪吗?章佑就算有三头六臂,他也不可能这样快就追上我们。”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临倚朝着塔瓦那村寨的方向看了看,自言自语地道:“现在,战争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山上的变故了。今晚我们就有可能被他们抓住。”
潋滟感到临倚整个人都绷得紧紧地,仿佛只要再一点压力就会断掉。她有些着急,不禁伸手摇晃临倚:“公主,你听我说。不要这样。安静下来。水妹她们会为我们隐藏行踪。”
临倚转过头看着潋滟,眼神一片清明,亮得她心惊:“潋滟,章佑一定会分出四路追捕我们。你忘记了,当日我从皇宫中逃出来的时候,龙昭南已经用了这一计。现在我们再用这一计无异于班门弄斧。对我们来说最好的结果是章佑不能够确定我们往哪一个方向逃走,所以分散他的人四路追击,最坏的便是他根据我们走后留下的痕迹判断出我们的走向然后全力追击。那我们甚至不用等到明天早上就能被他捉住。”
潋滟有些目瞪口呆,那现在怎么办?!顿时无语。
沉默了半晌,潋滟忽然喃喃地道:“那公主,我们这样费尽周折,吃了这样多的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临倚看和远处并不能看见的塔瓦那村寨道:“为了逃出去。这个孩子,我一定不能让他落在任何人的手里。我要让他活下去,我要让他好好活下去,所以不管是怎样渺茫的机会,只要有,我就一定要试。”
潋滟默默无语,她们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她已经身心俱疲,已经不想再走下去了,她知道临倚也一样,只是她腹中的孩子……叹了口气,潋滟从包袱中拿出了一些干肉递给临倚,道:“公主你吃一点吧。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往前走啊。我知道这些肉干不好吃,可是,这是我在族长家的厨房能找到的最好最适合携带的东西了。”
临倚忽然转过头来看她,脸上有一丝惊喜闪过,潋滟愣了一下,只听临倚压抑着狂喜的声音道:“塔瓦那!对,塔瓦那。我们回塔瓦那去。章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回到那个战场去。”
东西也不吃了,临倚站起来就朝着塔瓦那奔去。潋滟和丽云赶紧跟上。
当三个人跌跌撞撞回到塔瓦那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深沉的时候。她们三个人静悄悄地从村寨西面的圣坛往村子里走。此时的整个村子静悄悄地,没有一点灯光,没有一点声响,竟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城。
被这样的黑暗和安静逼得头皮发麻,丽云有些紧张地抱紧了潋滟的手臂。潋滟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可是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一想起前面不远处就是一个刚刚结束不久的战场,此刻必定是尸横遍野,潋滟就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走在前面的临倚听出了潋滟声音里的恐惧,回过头安慰道:“不用害怕,那些都是死人。你们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死人更没有办法再做什么的吗?
潋滟和丽云被她这样一说,反而感到更加害怕了。她们知道临倚对死人一直存在着许多偏见。丽云不知道可潋滟很清楚,临倚之所以会有这样反常的念头,只不过和她的经历有关。当临倚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的母亲被她在梦中呼唤过千遍万遍,可是她却一直任由临倚每晚辗转哭泣,没有一次显灵安慰过在黑暗中颤抖的她。渐渐地,她便不哭也不闹,并且很深刻的明白,人死了就是死了,他们没有知觉,更不会为活着的人做什么。
在村中走了一阵,天色更黑了。临倚估摸着那哈和章佑都已经上山去了,现在村子里应该不会有人。她便放松警惕,随便找了一间屋子便进去了。塔瓦那人的房子没有锁,因为他们的族人不会对别人的东西见财起意。她们三个人便轻松地登堂入室,进入到别人的家里。
临倚阻止了丽云点灯的行动,只让她们摸索着找到可以睡觉的地方,三个人便躺在了那一张主人还没有来得及收走的床铺上。床上铺着羊皮,带着微微的膻味,可是却很温暖。临倚三人很快就进入了梦想。
梦里,那个梦境又回来了。她一直在跑,一直在跑,她知道身后有东西在追她,可是却不知道是什么,她也没有勇气回头去看。她身后安静得听不出任何声音,可是她就是知道,有一个让她恐惧的东西一直在追她。整个旷野上,只有她一个人在奔跑,只听得到她一个人剧烈的喘息声。
不知道她跑了多久,长时间的奔跑让她觉得自己的肺里火辣辣地痛。按理说梦里是不应该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临倚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痛,火辣辣地蔓延她所有的感官。
远处一个细微的声音传来,临倚猛然睁开眼睛。她艰难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整个人也警惕地透过窗户观察四周。半晌之后,她才确定自己是在做梦,慢慢的放松下来才发现,太阳已经出来了,整个村寨都笼罩在朦胧的薄雾当中。
她叹口气摸索着下床穿鞋。她已经习惯了那个梦境给她带来的震撼,刚开始还会有许久的怔愣,可是时间长了便也就麻木了。
潋滟和丽云被她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昨天走了太多的路,她们都累坏了。潋滟揉着眼睛有些茫然地下床,便走出去给临倚打水洗脸。
丽云看着临倚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道:“公主,你是不是没睡好?又做噩梦了?”
临倚安静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安静的一切,并不说话。
丽云已经习惯了临倚早起的时候这种神游太虚的状态,她不回答也不在意,起身来自顾去洗脸。
等到潋滟和丽云重新走进屋子,临倚忽然说:“我想到外面去看看。”
潋滟和丽云互看了一眼不做声,她们知道临倚想去看什么。
当她们三人走到村子外面的时候,隐隐就有血腥味飘了过来。临倚顿了一下,幽幽叹息道:“散了一个晚上了,竟然还有这样重的味道……”
说完她又朝前走去,潋滟有些着急,拉住她道:“公主,别过去了吧。还在这里都能闻到血腥味了,再过去就该看见……”
临倚低下头顿了一阵,道:“我想去看看。”说完便往前走去。
潋滟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临倚公主一直都这样任性。潋滟知道她为什么要来这里,看她苍白的脸色,并不是真的对这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吧。临倚这样一个人,生存在这样的环境,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走在塔瓦那村寨通向山外的小路上,那血腥味越来越浓重,这代表着临倚越来越接近战场,那个许许多多人为了自己的生命,不管她们愿不愿意都要将刀剑挥向自己同类的地方。她仿佛害怕接近那个地方一样停下了脚步,潋滟和丽云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转过一座小山包,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横七竖八的身体,刺眼的断臂残肢就毫无预警地撞进了临倚的眼中,无遮无拦。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临倚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她脸上的血色又褪去了几分,使得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带上了一丝透明。
寒冷一阵一阵侵袭她的身体。临倚忽然觉得很冷,手足冰凉,她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抓住自己黑色的披风,然后一点一点往前走去。看着走在前面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影,潋滟的声音带了写凄惶:“公主,我们回去吧。”
临倚转过身来看她,眼神带着些许的茫然,可脸上的表情还算镇定,潋滟终于放心了一些。
临倚看着潋滟熟悉的脸,半晌才说:“潋滟,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这么多,这么多人,因为我……都死了!”
潋滟连忙道:“不是的,公主。这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渠真人。他们若是不侵略塔瓦那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了。都怪他们,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临倚眼中闪现出了一丝迷惑,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一只断手,低低地道:“可是,若不是我设下那哈大婚的那个局,这场战争就不会这样早地到来。”
潋滟道:“可是不管你做不做这些事,这场战争都是迟早要发生的。这就是人的贪婪,他们明明知道这样做要死人,可是却依旧要来侵略塔瓦那。公主,其实你心里清楚,只要有人,只要有贪欲的人,战争就永远不会消亡。”她们这些从小长在深宫的女孩子,虽然被一道高墙圈养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可是战争这样的词语,却从来没有真正远离过她们。她知道临倚在乎的并不是战争本身,临倚在乎的是,这场战争终于跟她联系在了一起,所以那些人的生死,便也都要算到她的头上了。
潋滟不知道应该要怎么跟临倚解释。从一开始她们在乎的东西就不一样。既然无从解释,那就干脆闭嘴。得不到潋滟的解释临倚也不追问,她根本也就不打算从别人身上得到答案。这么些年,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寻找答案。
她转过身,朝着远处看去,却忽然在不远的小山岗上发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在蓝天的映衬下,那个身影显得这样孤傲,这样清晰。
临倚定睛看过去,才发现那个人也在看着她。那个人看到她在看他,也不惊慌,依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他的眼神似乎带着沉静人心的力量,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临倚。
临倚惶恐的心在他的注视下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她抬头直直地看着那个男人,同样不躲不闪。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临倚仿佛能够看到他瞳仁的颜色,那样纯净的黑色,干净得近乎透明的感觉。
潋滟和丽云也发现了远处的那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她们立刻就警惕起来。潋滟见临倚一点反应都没有,便出生提醒临倚:“公主,那个人很可疑。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也观察了我们很久。我们是不是应该走?”
临倚的视线依旧没有从那个人身上收回来,她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话却是对潋滟说的:“不用,他只有一个人。他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两个人仿佛竞赛一般对视,倒是临倚先转开了视线,她转过身对潋滟道:“我们走吧。”和一个陌生人这样对视,她忽然觉得很无聊。
三个人便这样从容安静地退出了这个战场,却不知道她们的对话早已经被那个男人听了去。
对于临倚来说,在战场上遇到的那个男人就象是在大街上擦身而过的陌生人,在她的心里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可是她却不知道,在她转身走出了很远之后,那个男人依旧看着她离去的地方,眼中原本清明的黑色也渐渐浑浊,变成深深的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