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不能想家
行宫福盈池的荷花品种与皇宫太液池的不同。太液池的荷花讲究洁净优雅,福盈池的荷花则更注重野风野趣。花瓣繁多,颜色浓重,一朵朵盛放的荷花倒开出了些牡丹芍药的气势。
早晨起来水上起雾,沐浴在雾气中的花朵也有些仙气。到了大中午,明晃晃的太阳底下,这些肥硕的荷花,尤其是红的,就像是站着一个个脸色红润、笑声响亮的俏丽村姑了。
宫里的荷花,我们是不敢随便摘的,也就得空时在池边流连一阵,数数有没有开新的。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见野鸭子带着一串毛茸茸的小鸭子从碧绿的荷叶底下游出来。岸上的丫头们一看见这些小家伙就喜爱得不行,在岸上跳脚嚷嚷。吓得小鸭子们迈开娇嫩的小脚掌,蹒蹒跚跚踩着荷叶逃回花丛深处。
我们悄声蹲在岸边半天,还不见它们再出来。不敢再耽搁了,只好讪讪回去。
皇后那里的《千佛图》绣完了,各位娘娘便每日只往“晴月碧桐”那里去请个安就匆匆回自己住处,怕是那些天在一起被拘厌倦了,哪怕是那里有冰,也不愿久留。
其实皇后娘娘自己前些天也累得够呛,这些天大多在静养,对外面的事情并不管多少。皇上也连着几天都在前园忙着,没到后园来。
只有愉妃娘娘一切如常,天天乐滋滋地领着宜玲公主玩猫。
各位娘娘都安静,我也不算忙,每天按部就班地当差吃饭。得了空就在琢磨从地藏庵听说的那个浑身花哨的外地姑子,想着她那只镯子里藏的可能也是绞金丝。绞金丝没被烧化,所以灰烬里会有金光。被那阵风刮走了,在想动它的那个人手上留了一道伤口。躺在不凉的竹凉席上翻了个身,我觉得自己推断得简直是太有道理了。
我识字少,自然无从知道那姑子墓碑上写的是什么文字,从而推出她是什么来历。在这行宫后园里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商量。
连着好几天魔怔在绞金丝这事情里,我还真后悔之前见到这东西的时候,没有好好把玩一番。
燥热的天气让知了也睡不着,半夜里还在吱吱哇哇地叫着。我坐起来扇了一阵扇子重新躺下,想着明天该跟内监说一声,去把知了粘一粘了。扔下麦秸扇子翻了个身,想着要是明天夜里还这么叫唤,我不如自己打着灯去树丛里拿几个玩玩。
看谁睡着了,把公知了捏一把扔进她帐子里,扔枕头边上最好,接着就能被吵得坐起来。玩够了下油锅炸酥了……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捡起扇子来对着脸猛扇了一阵。怎么又想起那些没用的旧事来了?
外面院子里窸窸窣窣,夹杂着一些水声。是热得睡不着的姑娘起来擦洗。
这个夏天,实在是热得太早太快了。
扇凉的席子过了不久又热起来。我已经倦了,懒得再起来折腾,就汗涔涔地躺在原地没动。听着外面聒噪不休的蝉声,我隐约想起一个石头垒的小院子。一个汉子带着一个男孩,大大咧咧地就睡在月光底下。一个妇人轻手轻脚地从屋里出来,拿条破布单给他们两个盖上肚子。妇人叹口气,回到屋里,刚小心翼翼地躺下。一个热烘烘的小身子又翻身粘了过来,嘟囔着:“睡不着。”
“乖,闭着眼睛,慢慢就睡着了。”
“娘,讲故事。”
妇人把汗津津的小胳膊从脖子上摘下来,叹口气说:“只讲一个,讲完就睡,不许耍赖。”
我烦躁地坐起来,掀了蚊帐跳下床。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不愿意想起的旧事一件接一件地在胀痛的脑袋里浮起来。我倒了碗水,喝着走出了门,站在门廊下。不睡觉在外面乘凉说话的小姑娘看见我出来,不情愿地吐吐舌头,回屋去了。
我在台阶上坐下来。
满园蝉声上面,挂着一弯银晃晃的月亮。
“不能想家,不能想。”我暗自念叨着。一定是连着好几天都闲着,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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