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眨着眼睛,目光放得悠远。
“年轻人。秘密是要交换的。”
成辛面前,仿佛放了一只潘多拉的魔盒。但是,无妨,她安慰自己道:只是听故事而已。
“你确信,只是听故事,而不会被拖下水参与什么?”听到这里,电话里的余勒不安地提醒道。
呃……
成辛有些结舌。
事实上,余勒的直觉还真的是敏锐。
老太行动不便,她鬼灵精怪地向成辛提了一个建议:成辛帮她做事,可以换取她的故事。
“做什么类的事?”余勒追问。
一如当初成辛也曾这样反问。
“医生吩咐的那些事。”记得老太苦笑着这样回答。据老太自己说,她家的保姆,与其说是看她,不如说是看家。
保姆把家看得很好,地板擦得倍儿亮,厨房抹得极净,马桶拿放大镜也查不出污垢……在各种洗洗擦擦中,保姆度过了她的八小时,然后,肥厚的身子一转,拜拜了就。
老太说,这是要活活憋死她。
她别无他求,只求成辛每天上来陪她说说话,顺便带点新鲜水果给她吃。她许久没有吃过水果,是因为保姆觉得吃水果太奢侈,有饭有菜就够了。
“听上去尚可接受,可是,怎么演变成半夜打电话给你了?”余勒头脑清晰得很,重点抓得极牢。
“呃……那就是另外一宗交易了。”成辛倒吸着口气回答。
那天她站在老太床前,老太躺在床上,两个人说了一会子话,双方都颇感满意。随后,成辛自然而安提到夜半的木鱼声。
402老太说,那是她对302老太的哀悼。
302老太有儿有女,却落得孤身一人过晚年。年龄大的人,入夜都会害怕。害怕夜里有不适,却因为孤身一人而得不到救助。
于是,两位同样是迟暮之年的孤单老人,彼此惺惺相惜,互相结盟照顾。
因为心疼电话费,两个人之间几乎不打电话,有时候又不想爬楼,于是想出一个奇怪的主意:敲窗报平安。
这跟敲窗求助的通常理解不同,但也说得过去如果能走动到窗口敲窗,说明一切正常嘛。
有一天,402老太既没有看见老姐妹上来,又没有听见老姐妹敲窗,不禁心慌意乱。恰逢她阴天腿脚不便,又差不动家里的胖保姆,只好暗中祈祷。
可惜上神打盹了。
302的老太突发脑梗,只一炷香的功夫,就与世长辞。这是成辛从同学舒畅那里得来的信息。彼时楼上402的老太并不知道。
402的老太不敢白天敲,因为对道理讲不大通的胖保姆心存一份畏惧。等保姆走后,她紧绷了一天的意志放松,不由小睡起来。睡醒,差不多晚上九点多。她想敲窗喊人,可一想,不对,敲窗是报平安呀。
于是,改成了拿棍子敲床邦。希望自己的执著能召唤到楼下老太。
当然,是不知道楼下老太已经去了地下的情况下。
那天成辛告知她302老太已故去,402老太吃惊、意外、悲伤、难过,各种情感呼啸着从心底喷薄而出,太激烈,难以招架,使她几乎半身不遂。
之后,床仍旧在敲,因为心中悲愤难平。
她仿佛看到默默死在房间,就是自己不远的宿命。
就算有邻居公然抱怨,譬如就有个小伙儿,唱歌一样在她门前抗议。但,生存如此艰难,为什么还要考虑别人?
“我害怕呀。如果我一直敲,一直敲,你们会习惯这种噪音的。如果我某天夜里敲着敲着忽然不敲了,就指望心善的有缘人,察觉异常,帮我打个120。”
成辛听得两眼泪花。
她自幼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住异地,只有寒暑假才有机会见。外公外婆对她宠溺有加,使她忍不住爱屋及乌,对眼前的老人也心生怜悯。
一激动,就承诺了无论白天黑夜,会随时接老人电话……
“她大概不放心,怕我说话不算话,所以总来试探。我相信,过完试探期,她就不会这么频繁骚扰了。”成辛对余勒解释道。
余勒叹口气,没再说什么。主要是因为说了也白说。
他知道成辛既善良,又执著。自己认定对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反正,福祸相依,目前不知端倪,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余勒只是将楼上老太的事情记在心里,计划以后多询问着点。
“哦,对了。老太叫什么名字?”余勒忽而问成辛。
“怎么,你怀疑她可能是隐身的大坏蛋?”
余勒轻笑出声。不能因为自己的职业,看谁都戴着有色眼睛。因此不再追问。
余勒细细询问成辛每天怎么吃饭,空气是否清新,节奏是否适应,业余怎么消遣……成辛答着答着,答不动了。
她一直假装无所谓的被忽视,这会儿开始怒刷存在感。
余勒事无巨细,这么关心,是还在乎她吗?既然还在乎……
“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打电话给我?”成辛问完,才觉得不妥,慌忙捂上嘴巴。
可是,已经晚了。
“我一直想着打。”
“然后,因为太忙耽搁了?”成辛苦笑,不无嘲讽。
“……”余勒沉默。
“所以,你今天只是因为闲来无事,才找我消遣?”
“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先是因为进了山,山里没信号;后来因为夜宿山里生了病,高烧昏迷。好几次,我想打电话给你,看看是你正上班的时间,怕打扰到你。”
“……”轮到成辛沉默。
电话这头的成辛,拼命捂紧嘴巴,生怕自己哭出声。眼泪早已忍不住,一滴一滴线珠般落下来。
余勒,这是还爱着她呀。
纵然理智上能罗列一百条余勒跟她已分手的证据,但情感上,她一直觉得余勒依旧爱着她。只是迫于她不知道的原因,不能继续公然相恋。
不能公然相恋的症结,源于与妈妈的一次会面。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撬不开余勒的嘴巴。而她妈妈,则一口咬定男人重事业,轻爱情。
正当成辛内心翻滚,勇气倍增,忍不住决定重头再来时,听见余勒的声音,淡淡地传来。
“你该不会是真的相信了吧?湘州市里哪有什么像样的山!就算有,头筹也是枫岚山。枫岚山,可是湘州最豪奢的别墅区。”
成辛渐渐白了脸。
果然是男人的梦想清单里,没有长久爱同一个女人这一项!
“还有。你何曾见过我生病?我生活规律,积极健康,无不良嗜好,身体自然非同一般地好。”
成辛缓缓放下紧捂住嘴巴的手,眼泪还在往下掉,已经不是热泪。
明白了。是她,又一次,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