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若问 3
暮色苍茫,寒冷渐至,叶宁想起执伞白天虚弱的样子,甚是担心。恰好夏箬儿因为坐月子有些疲惫,昏昏沉沉睡了,叶宁正好有空来看望执伞。
来到院子时,执伞已经起来了,他坐在院里的石椅上,望着还未消失尽的残阳。
单薄的白衣睡袍,如瀑垂下的墨发,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在月光下,倒真有几分鬼的感觉。
“哥哥,你冷不冷。”叶宁走了过去,蹲在执伞的身边,握着他冰冷刺骨的大手。
叶宁眼睛一酸,以前这双手是何其温暖,如今连正常的手感都没了。
“小宁,你来了,哥哥不冷。”执伞笑道。他的脸色白的吓人,手中传来的冷意,如放在冰块里的铁器,叶宁光是蹲在他身边,都能感到一丝丝的寒冷之气。
“看今晚的天色,我想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哥哥,明天我们出去晒太阳吧,这样哥哥就不会冷了。”。
“小宁,哥哥以后不能陪你晒太阳了。”执伞闭上眸子,淡淡道。
“哥哥的病是不是不能见太阳啊。”叶宁怜惜道。
“是吧!”执伞叹了口气。
……
来年开春,已是三月初春。院里的杏林繁花一片,清香怡人。
执伞经过几个月的调养,现在脸上的血色回来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不再是弱不经风,病怏怏的模样,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原来清俊还带着稚气的温润少年不复存在,他变的沉默寡言,仿若一个成年人。
沉默寡言的结果就是,他与叶宁越离越远。以前叶宁来找他,他总会百般宠爱,千般照顾,叶宁想要什么,只要他不违背良心,他都能随叶宁的愿。如今,叶宁想要与他说几句话,他都如避蛇蝎。
“玉兰花怎么还不开啊!”叶宁不开心道。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还是花苞的白玉兰。
“宁儿,在看什么叻”。夏箬儿抱着熟睡的孩子走了过来。见叶宁这几天有事无事地望着玉兰花树,又想到执伞每天清晨同样盯着玉兰花树看,有些怀疑,白玉兰花树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娘,玉兰花何时才能开”。
“过不了多久就开了。宁儿喜欢白玉兰花吗?”夏箬儿将孩子放在摇篮里,微微一笑道。
“不是,是大娘想看白玉兰花?哥哥,每天都会在玉兰树下呆很久。”。
“宁儿,你大娘可好,我都有一个月未见到她了。虽说她与我们关系不是很好,可毕竟嫁给你爹多年,她也未曾对我们做过错事。说到底,她也是一个苦主。”。夏箬儿道。
“大娘她好像睡了七天,上邪叔叔每次去给大娘看病时,都是摇头叹气的,每次就诊,爹爹都会一个人到杏林饮酒。哥哥曾经说过,大娘最喜欢白玉兰,她醒了,看到玉兰花开,一定会很开心。”叶宁难过道。若是祝梦霜真的走了,执伞会不会承受不住。以前叶宁觉得,执伞娘没了,至少她不会离开他,可如今,执伞几乎都不大搭理她。曾经陪伴的哥哥,几个月之间,变得近似于外人。
“唉,宁儿,我去做点养生的粥,今天去看看你大娘吧!你爹这几天在忙炼狱里的事,若是他回来了,知道梦霜姐的身体状况,我想他也不好过。一日夫妻百日恩,终归是秋落负了她。”。夏箬儿叹了口气。以前觉得有祝梦霜在,她与叶秋落之间总是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或许是不愿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也或许其实有时候叶秋落比起说喜欢她,她更嫉妒的是他爱她。旁人都说叶秋落爱的人是夏箬儿,可只有她知道,叶秋落爱的只有祝梦霜,对她说爱,还差了点。
他娶她,最初只是利用。利用她是门主唯一的孙女身份夺得炼狱,得到一枝灵。以前有不甘心过,也有痛心恨过,可她爱他,爱他的所有,即使知道他得一枝灵只是为了救祝梦霜,她也认了。
“好的,娘我去给莳灵姨姨说一下,叫她备好食材。”叶宁可爱道。
夏箬儿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宁儿从小就聪明,五岁可当八岁孩子,要是你弟弟以后也如宁儿聪明就好了。”。
“会的,阿夙肯定比我聪明。”叶宁笑道。
“好好好,宁儿的嘴越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叶宁做了个顽皮的鬼脸,屁颠屁颠地走了。
夏箬儿望着远去的叶宁,神情忽然沉了下来,神色黯然,心中总觉得最近这个家会不太平。
等夏箬儿做好粥后,正好是正午。夏箬儿带着叶宁前去给祝梦霜送粥,还未进房门,就听见执伞嘶哑的怒吼声。
“你不是说你有办法救娘的吗?为何你迟迟不肯拿出来。”。
执伞手中拿着一把长剑,指向了叶秋落。
夏箬儿觉得没必要再进去,便拉着叶宁去了窗外一看究竟。令人痛心的是,执伞已经不再把叶秋落看成他爹。
“明天,明天我就拿到一枝灵救她。”。叶秋落眼眶发红道。
“你等得起明天,我娘等不起,娘都有七天未醒了,她的身子,已经……凉了。”执伞扔掉手中的长剑,木讷地走到祝梦霜的床榻边。
叶秋落闻言如雷轰顶,喃喃道“凉…了”。顷刻,所有的隐忍与尊严化为灰烬,整个人瞬间颓废下来。
他一把推开执伞,跑到祝梦霜的床前,疯了般地摇她掐她,可她哪怕是点点的体温也没了,原本柔软的肌肤已经开始变得冷硬,只有她那微弱还有一丝的气息,还知道她还未死透。
可能怎样,她已经解脱了。得了一枝灵又如何,她身体里残留的生源之气已经殆尽,除非用一枝灵杀掉与她同命格的人,再用一枝灵复活她。
“叶秋落,你好自私,若是当初娘带我走,你放过她,她就不会这样一直病下去,至少那个人会穷尽一生来救她。而你了,你口口声声说利用夏箬儿夺取炼狱,取一枝灵救我娘,可你早在一月前就夺取了炼狱,成为了门主,你敢说你没有得到一枝灵。”
叶秋落没有反驳,整个人趴在祝梦霜的床榻边上哭。
“后来你发现,得了一枝灵根本救不了娘,因为一枝灵是仙家珍宝,要为一人改命,需要仙门中人用他一生的修为去交换。你一直不相信娘至始至终爱的只有你一人,所以你嫉妒厌恶那人的一切,哪怕是他肯散去修为去救娘。”。
执伞已经泣不成声,只恨自己太懦弱渺小,什么都阻止不了。
“你听信上邪的话,一枝灵不一定只有一种办法,只要杀掉与娘同命格的人,将那人的命格转移到我娘身上,她便还能重新活过。呵呵呵,造化弄人,也是你叶秋落的报应,那人恰好是你刚出生的孩子夙涅。”。
夏箬儿手中粥碗跌落,撒了一地。
“你心可真会偏,为了夏箬儿能顺产,她腹中已经死掉的胎儿复活,你挖我心头肉,抽我三魄为她做法,害得我阳寿折去五十余年,成了一个半人半鬼,不能同活与日光下的怪物。你不要自欺欺人了,若你想要救我娘,你早就杀了夙涅。你迟迟犹豫,那是因为你荒唐地发现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你对夏箬儿也并非不爱,你想这两个女人都要,你真的好贪心,好恶心。”。
执伞走了过去,捡起地上的长剑,丝毫没有一丝牵挂与犹豫,一剑捅进了叶秋落的后背。
“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来帮你做。”。执伞取过叶秋落怀里的一枝灵,向屋外走去。
叶秋落趴在血泊里,蜷缩着身体,捂着脸,痛哭起来。他多希望,那一剑刺的是心,这样的他至少还可以奢望自己可以理所当然心如止水地死去,他活的好累好痛苦。
执伞刚出房门,就被夏箬儿绊住了脚。
“伞儿,不要,他还那么小,他还是你弟弟,你怎么忍心!你不是很善解人意的吗?你知道他是我心头肉,夙涅死了,我也活不了。”夏箬儿哭道。
“滚,滚开啊!”。执伞推开了夏箬儿,目光中杀气腾腾,声音凉如寒冰,他不回头地执着纸伞走了。
叶宁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夏箬儿的房间,将还在熟睡的夙涅抱了起来,就往门外冲。
心里千万个莳灵你在哪!
还未出院子,就见执伞一手提剑,一手执着纸伞而来。
“小宁,你把他交给我。”执伞冷道。
叶宁后退几步,小小的身体抱着夙涅有些体力不支。
“给我!”执伞满眼的血丝,手中那把还在滴血的长剑,执伞缓缓拿起,指向了叶宁。
“哥哥,小宁求你了,不要杀弟弟好吗?”叶宁哭道。
“他们母子的命都是我给的,我杀了他又如何。”。执伞怒道。
叶宁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执伞这么远。望着执伞布满血丝的眼眸,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不给是吧!那哥哥就对不起你了!”执伞将剑掉转了方向,用剑柄不轻不重地打在叶宁的右腿腕上,叶宁右脚一弯,夙涅从怀里脱落,执伞便快手抢了过去。
随即夙涅受到惊吓,哇哇大哭起来,叶宁捂着麻痛的右腿,想要站起来,一时之间右腿无力,又跌坐在地。
执伞丢掉手中的长剑,从怀里拿出一枝灵,用白衣道长教他的仙术,念了一段灵咒,简单启动一枝灵。
一枝灵在仙术的催使下,泛着若有若无的白光。或许是执伞灵力尚弱,根本催动不起来一枝灵。执伞强制性地再一次催动身体里少有的灵力,一阵甜腥袭来,他猛吐一口血。
望着一枝灵再一次亮了起来,白光正盛,他淡淡笑了笑,拂过怀中夙涅的额头,喃喃道“娘,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等你好起来,伞儿就带你走,这一生我要让叶秋落一辈子找不到你。”。
他的笑透着一丝心喜,又透着一丝彷徨。
“哥哥,你要是杀了弟弟,小宁永远都不会理你了。”叶宁委屈哭道。
“不要求他,他已经六亲不认了。”莳灵提剑站在执伞的身后冷冷道。
夏箬儿走了过来,将叶宁抱在怀里,确认她没多大事,放心下来,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盯着执伞怀里的夙涅。
“伞儿,把阿涅还给二娘好吗?”。夏箬儿慢慢靠近近乎癫狂的执伞,试图想从他怀里夺走夙涅。
还未等夏箬儿靠近执伞,莳灵一剑向正在催醒一枝灵的执伞身后刺去。
“娘!”夏箬儿的血如藤蔓般地顺着剑身流下,流进叶宁的掌心。叶宁慌乱无措地后退,雪白的脸颊上溅了一脸的血。
见叶宁呆木流泪不止的模样,夏箬儿宠溺温柔地笑了笑,一步一步走近她,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
走至叶宁身旁,将还未沾上血的玉手轻轻抚上叶宁的血脸,擦去叶宁的眼泪。
“宁儿不哭,娘不怪你,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好你弟弟。”。话毕,夏箬儿抽出体内的长剑,转了个身,微笑地望着哭个不停地夙涅,笑着闭上眸子,倒了下去。
叶宁吓的爬到夏箬儿的身边,哭着摇晃夏箬儿,她不敢相信她娘被她亲手捅死了。她只是为了保护哥哥不被莳灵弄伤,却在阴差阳错无意识地杀了自己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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