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奇怪,玉戈不解的看着七娘。
这般神色,自是七娘意料之中。玉戈这丫头,虽是机灵,懂得察言观色,但到底不曾见过大世面,胆子只芝麻点大。
七娘看着她,忽而撇撇嘴,只道:
“罢了罢了,我和你讲这些作甚!”
说罢,七娘背转过身去,默然不语,再不理玉戈。
玉戈抿着唇,看着七娘的背影,双手已然冒出冷汗。她轻轻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七娘将头埋得很低,忽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有些话,她要等玉戈自己问。
自己问,才能对答案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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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的营帐在草原渐渐林立。天色暗下来,晚风拂过,本当是春日里无边的暖软。但在七娘觉来,却透着股刺骨的寒意。
她很安静,并不再言语,手脚被绑得发酸,隐隐见得一片淤青。
七娘生生忍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他来了。
完颜宗廷一身戎装,显然才议完事,便匆匆赶来。
他掀了帘子进来,魁梧的身躯,显得愈发英武威严。
七娘也不理他,只冷着一张脸,漠然而视。
完颜宗廷挥了挥手,打发玉戈出去。玉戈心中有事,有些慌张,她缓慢挪着步子,看了完颜宗廷一眼,又看了七娘一眼,这才磨磨蹭蹭的出去。
玉戈紧闭帘子,却并未走远。她偷偷绕至营帐后,俯耳过去,细细听来。
而营帐之中,完颜宗廷看着七娘,默了半晌,摇头叹气。
他举步过去,想要拉七娘的手。七娘一侧,猛地弹开。
一时磨着绑手腕的丝帛,霎时吃痛。
“嘶!”七娘皱了皱鼻头。
完颜宗廷再不由着她,一把抓过她的手,三下五除二,便去了那条丝帛。他又蹲下身来,解开她脚上那根。
一时轻松,七娘被绑了一路,反倒有些不习惯。她护着自己的手腕,轻轻转动,面色依旧阴沉而冷漠。
“生气了?”完颜宗廷道。
七娘冷笑一声:
“王爷是大军统帅,佣兵无数,我哪里敢生气?”
完颜宗廷又叹了一声:
“你总是这么阴阳怪气的对我讲话,知不知道这太伤人了!”
七娘又一声冷笑,将自己的手腕举在他面前。一条青紫的泪痕,落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我能好言好语地对你说话?”七娘道,“王爷太看得起我了!”
完颜宗廷想去捧她的手,七娘却猛的缩回。他的手悬在半空,半刻,又直直垂下。
他道:
“你若乖乖听话,我不会如此。”
“听话?”七娘冷哼一声,“你不如叫我去死!”
她顿了顿,接着道:
“想来,你就是想要我去死吧?我死了,你耳根子也清静了,再没有人敢对你不敬。你的那位王妃会毕恭毕敬,贴心贴肠地伺候你。你早想杀了我吧?”
完颜宗廷忍着听完,闭目蹙眉。
七娘看得出,他在忍。
她定睛看着完颜宗廷,接着道:
“你的刀呢?你的剑呢?朝此处抹啊!”
七娘指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个切割的姿势。
完颜宗廷紧握着拳,脖子已爆起青筋。
他猛的睁开眼,怒道:
“没良心的女人!谁保你在金国一年无虞?谁供你锦衣玉食,让你还有个贵女的体面?你说我要杀你?好!”
完颜宗廷叉着腰,在七娘跟前来回踱步。
他忽抬起手,直指七娘:
“我就是要杀你!我要让乱箭射死你,乱刀砍死你!你满意了?我要让你死在他面前,你满意了?”
七娘眸子一沉。
就是这句。
“我就是要杀死你”,他说出来了。
七娘故意激怒他,自然知道这是气话,可帘外之人却未必这样想。
完颜宗廷扬长而去,玉戈,却扭扭捏捏地进来。
望着完颜宗廷的背影,玉戈猛一个哆嗦。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犹豫地望向七娘。
那双眼睛里有疑问,有恐惧。自然,还有不信任。
玉戈默了半晌,并未言语,只拿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替七娘擦手腕脚踝。
七娘看她一眼,心头暗笑。
这丫头,还挺沉得住气。
她既不开口,七娘自是装傻充愣。一夜无话,便也这般过了。
次日,宋金两军终是交战。
七娘坐在后方的营帐中,却也听见短兵相接,长兵相撞。并着将士的嘶吼,有金军的,也有宋军的。
杂乱无章,揪人心魄。
一整日,七娘都坐立难安。她并未有意遮掩,无论是宋人,或是金人,皆会是这样的反应。
天色渐暗,残阳如血,才闻得声响渐渐平息。
这一晚,完颜宗廷并未来。
篝火冒着火星子,时而爆一两声。整个军营,只有垂头丧气的兵士与伤员来来往往。
七娘吐了一口气,她知道,宋军占了上风。否则,以完颜宗廷的性子,定会来她跟前炫耀。甚至,说些诋毁酿哥哥的话。
但今夜,七娘等的不是他。
而是,玉戈。
今日的战况,不用七娘再费唇舌,她知道,玉戈定然会开口。
玉戈如昨日一般,捧了几罐药膏,要替七娘换药。
“侧妃,”她半跪在榻前,“王爷昨夜好凶,似乎……有意与侧妃发火。”
七娘冷哼一声:
“我是个将死之人,怕他发火吗?”
玉戈的手顿了顿,勉强笑道:
“宋兵,若真攻来,想来也不会要了侧妃的命。”
七娘道:
“他们若知晓我的身份,自然不会。只是……一旦宋军攻入,势必是杀红了眼。刀剑挥舞极速,连脸也看不清,谁又认得谁呢?”
她叹了口气:
“我此番是死定了。至于你……”
七娘顿住,不再说下去,只摊开手,以示无奈。
玉戈捧药罐的手猛的发颤,一时不稳,膏药撒了一地。
屋中寂静了半刻。
忽而,只见玉哥全然跪下,匍匐在地。
“侧妃,玉戈不想死,你救救我!”
玉戈身子发颤。本来对自己的生死已有了疑虑,又见着今日战况,越发害怕。
“救你?”七娘蹙眉,“我已然是尊泥菩萨了!”
玉戈闻言,眸子里的绝望越发深沉。
正此时,七娘话锋一转,道:
“不过,倒还有个法子。不知,你敢不敢试?”
玉戈已然急了:
“生死关头了,又有何不敢?”
“好。”七娘道,“明日王爷上战场之时,助我逃离。到了宋营,我保你一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