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结案
周大夫将信将疑的眼神此刻变得极为痛苦,他看着跪倒在地的宁浚终于发出苦涩的声音:
“阿宁……”
宁浚不敢抬眼,声色细微:“我太……太喜欢静月了,可是她总是……不能接受。对不起,我……我不敢承认,我不敢承认……”
周大夫闭上眼,似乎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浅紫色的薄唇微微张合:
“呵……我真是,错信你了……”
解灵胥:“宁浚,你之所以去了李肆的家里,是因为怕他还留有事关当年真相的证据,对吗?”
解灵胥看着地上连回答一声“是”都显得极为费力的宁浚,不禁心头一紧。
周大夫:“这么多年,阿宁……你从未想过要告诉我真相吗?”
宁浚:“我……我想过,可我,我不敢,我怕你……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周大夫意味不明地一笑:“阿宁,我当然会原谅你,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罢了啊……”
宁浚看着被自己深深伤害,却选择原谅自己的周大夫,已然泣不成声。
解灵胥看着前人道:“周大夫给李肆药的时候,你看见了吧?”
周大夫:“阿宁,你是害怕李肆告诉我真相,所以杀了他?”
“我……”宁浚瞳孔一缩,突然紧绷的身体僵直了片刻又渐渐瘫软下去,他住了口,似乎并不像再过多解释。
“阿宁……,每个人都会犯错,我只希望,你能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
周大夫语重心长的话顷刻令气氛莫名有些凝重,空气里似乎带了些发人深思的意味……
九督门的巡捕活动了下经筋骨等着有人一声令下,解灵胥乍然一声冷笑打破了良久的寂静,显得尤为突兀。
“周大夫你刚才不是都认罪了吗,怎么……现在反悔了?”
周大夫一愣,上扬的眉峰微微一皱:“解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周大夫不明白吗?凌辱周静月的事事宁浚干的,但是杀了李肆的人,可是你啊。”
“呵……解姑娘你,在开什么玩笑?”
解灵胥:“在李肆房里发现的娟巾,上面的字应该是周静月写的吧,你女儿的字你都不认识?”
周大夫:“我并不认为这件事和你们调查的案件有什么关联。”
解灵胥点头:“行——。还有这药方,你承认了是你亲自开的。”
“没错。”
“我呢,在医术方面涉猎稍浅,但是这药里的马钱子,明显有些超过了正常应有的剂量吧?谁都知道,马钱子有剧毒,药量控制不好,是会致死的。另外,这里面还有一样东西周大夫但是并未告知我——金刚石粉末,你在病人的药方里放这种慢性毒剂,是想他死于胃出血吗?”
“哦?我不记得我在药方里放了这些东西,或许是后来有人在方子里添了那些东西,也可能是李肆他自己放的打算拿去害人,否则他为什么老老实实不喝药?”
解灵胥神色淡然地点点头:“这么说也很有道理,不过李肆没有喝药的原因,我想不是对你的不信任,而是觉得愧疚,其实他一直没有活着的意愿,所以才久病缠身也从不看病吃药。”
周大夫一怔,神色有些异样。
解灵胥突然回头看着此刻神色迷离的宁浚:“宁浚,你若还有机会见周静月一面,你觉得她会原谅你吗?”
宁浚:“静月她……一定恨死我了,我……我不敢见她。”
“你见不了她,因为周静月她已经死了。”
宁浚猛然抬眼,脸上惊异的表情诠释了他对于这一消息丝毫不情。
解灵胥:“周静月在宫里投井自杀的事,周大夫你是知道的吧?但是显然……宁浚他并不知情。”
周大夫不言,解灵胥接着道:“周静月投井,但是当年却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尸体是你移出水井的,然后埋在了周静月曾经采药的那片山上。”
“你凭什么这么说?”
“当你看见萧启辛遗落的吊坠耳环之后,便上山掘开了周静月的坟墓,取走了她尸体上的另一只耳环,这也就是那天暴雨里被你匆匆填平的坑底禁不住雨势滑沙的原因。”
这样的做法其实是多此一举,但倘若是害怕,倘若是处于对事情败露的畏惧……像周大夫这样谨慎的人,自然会断绝一切后顾之忧……
解灵胥正想着,脑子里莫名其妙乱入了那天自己和猷王在树下的尴尬场景,立刻抛开思绪接着道:
“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还能在你这里找到那只落单的耳环吧?”
周大夫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这就是你的证据?”
“你杀了所有和周静月的死有关的人,当年被误会的李肆,引荐周静月入宫的秦韵和杨公公,还有……那时发现你女儿的范里。”
周大夫叹了口气:“解姑娘,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认罪,因为我知道,你没有证据,没有能给我定罪的直接证据。”
“那你这是承认了?”
周大夫面无表情:“我没什么好承认的。”
解灵胥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人不禁摇了摇头:“周大夫你知道周静月为什么会死吗?你认为是杨公公?是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那些人害死了她?”
“在皇宫那种地方,活下去……呵,你自己也清楚有多难。”
周大夫看着解灵胥的目光露出前所未有的近乎于癫狂的悲痛,
“我知道。但我还知道的是,你所做的事,不是在为周静月报仇,这一切不过是源于你自己心里的仇恨。”
“哼……我不知道你再说些什么,解姑娘,你要逮捕我的话可以,证据——”
“我没有证据,我只有你所不知道的真相。周大夫,如果你想要所有伤害周静月的人都为她陪葬,那我得提醒你还忘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
周大夫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你到底——”
“周静月不是被人害死的,当年她的确是自杀。因为在遭受了苦痛折磨进宫希望摆脱噩梦的周静月曾经出宫来医馆找过你,她希望从最心疼她的父亲这里得到一丝丝慰藉,毕竟在宫里受人摆布的日子一度让周静月痛苦难耐,然而满心期待的周静月不曾想在医馆里看见的……是怎样的一幕?她最爱的父亲和曾经凌辱了自己的人亲如父子,周大夫,你能想象你的女儿,当时是怎样的心境吗?”
周大夫的瞳孔一点点收缩,渐渐黯淡下去毫无神采。片刻后,他遽然瞪大双眼直视着解灵胥,沙哑的嗓音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周大夫你想想就知道了。李肆是个好人,他并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却还甘心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其实……周大夫你也是个好人,你这辈子救济的人不计其数,只是……人都难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
解灵胥咬了咬下唇,记忆力周大夫关心自己伤势时的神情是医者发自内心对病人的关怀和爱护……
“呵……治病救人,我救了一辈子的人,却只能看着身边最亲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老天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能救了那些人,可是……谁能来救救我?既然老天看不见我做的善事,既然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不干脆把事做绝,把欠我的,都亲手夺回来!”
“可是你……不该杀范里。”
周大夫狰狞的表情顷刻间散作满目的痛苦罔然:“是他,看见了。”
解灵胥:“你其实,本没有理由杀了范里,他是个无辜的人,这你是知道的。”
“他是旁观者,他没有阻止,所以他也该死。”
“那现在呢?现在你还是这么认为吗?范里连犯案的人是谁都不清楚,你觉得他真的是你口中的旁观者?”
周大夫像是突然散尽了所有气力,僵硬的双腿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脸色煞白:
“这辈子救了这么多人,杀了几个又怎么样?呵呵……,我想,我的确是……疯了。”
解灵胥觉得自己总算能将这个案子放下了,心下松了口,对周大夫说道:
“没有多少人心里只有善意,没有人是圣洁无华的,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道暗门,装着沉重的东西,特别是……看惯了生死的人。”
在医者眼里,生命变得前所未有的透彻,也前所未有的虚无,解救一个人的性命只在瞬息,而死亡也只在刹那间,脆弱的生命支撑着千千万万的灵魂,作为行医之人能够拯救岌岌可危的生命却无法让人的灵魂在痛苦中超脱,更不可能让自己在绝望中解脱。再高超的医术也无法与一样东西抗衡,那就是命运……
“其实我……可以理解你。”解灵胥与满目憔悴的周大夫四目相对,似乎可以感受到后者内心的挣扎痛苦,和十多年来的纠结不安。
“静月曾告诉我,她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这里,生要在医馆里救人,死也要葬在这片后山……”
“一直没有把周静月的灵位设在她母亲的旁边,你心里一定也很痛苦吧?”
周大夫缓缓转过头,含着眼泪深情看着周夫人静躺了十多年的牌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淡淡说道:
“是啊,我再也……不用这般痛苦了。”
解灵胥看着此刻泪目的周大夫,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异样。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