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眼就看出烟火气缭绕的丹阳,城中的包子铺依然烟气氤氲,只是城中的人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人。
韶华百年对人族是一生,对我们来说却只是沧海一粟。
岩乐将手放在我头上,翘起手指轻轻拍了拍我,“看你怔怔的模样,你在害怕吗?”
我摇摇头,“路过后楚,突然想到好几十年之前,我们曾去过丹阳城。也不知现在的丹阳,还是不是当初的模样。”
低头看着左胸口,天帝给我的这颗心在扑通扑通的跳,连接我的血脉,仿佛从未失去。
岩乐道:“今夜我们需要在后楚边城梅州暂歇一晚,明日到了魔域,可比翼山还要荒凉。”
看着岩乐清澈的双目,我心有狐疑,他从未前去魔域,又怎么会知道魔族是个什么模样。难道连他也去过魔族?
我慌忙否认心里这种不切实际的怀疑,我怎能怀疑岩乐?
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我的脸,似乎察觉到我无意露出的神色,道:“我曾经去过魔族。”
“哦,我还想呢你怎么会知道魔族是什么模样!”
他神色咻忽变了,隐隐带着怒火。是在为我的话生气吗?
良久,岩乐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叔叔为什么会打我?”
我长到如今不过百年,关于各族过去的事情,不知该从何处得知。
他苦笑道:“阿爹还在时,魔主就曾用过此计,当初若非阿娘和叔叔发现的早。阿爹也会变成大哥如今的模样。”
魔族统治三界六道之心早已是司马昭之心,只是为何总用这样的阴谋诡计来对付尸族?
岩乐负手而立,“历代尸主都与魔族有所关联,你也不必觉得奇怪。”
轻轻一笑,操控着九婴落到梅州城外的郊区。天狗他们早早的在此等候,见我们来了忙围上来。
岩乐道:“今日现在梅州歇息一晚,明日再行前往魔域。其中凶险万分,比丧门的鬼域有过之而无不及。”
鬼域我不止一次去过,冷冷清清毫无生机。四处阴气森森,寂静无声。这魔域是个什么模样,能够比鬼域还要令人恐惧。
岩文道:“小丫头,这魔域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你去了可别被吓着。”
“丧门的鬼域我都去过好几回了,这魔域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隐隐勾起嘴角,看我的神情温柔极,宛如看着心爱的姑娘一般。我知道,他这是把我当成我阿娘了。
若他不是深爱雪女入骨,怎舍得将夜明珠赠送。
我无心听他说话,遥望人间的绿肥红瘦。山上已经花鸟谢绝,草木凋零。山下依然残留着一丝秋意,似愁似喜,又愁又喜。
岩文笑意褪去,隐隐叹了口气。我再与阿娘相似,终究是她与别人的血骨,对他来说都只是锥心刺骨的痛而已。
他不再看我,默默看着与山海持平的夕阳。他腰间的玉坠是淡然的翠绿色,可他的心思总也做不到如翠绿一般淡然。
我噗嗤笑出声来,这个岩文还真不是一个无情之人。
岩文目色严厉的望过来,我忙噤声往岩乐身后躲了。身后忽然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飘然而至,“既然各位英雄已经来到我魔域,不如进来一聚。”
这声音如栖树寒鸦,透着一股冬季来临之前的寒意。
岩乐悄悄握了我的手,为了他,我即使再害怕也要闯入魔域试一试。
邑轻尘道:“魔主相邀,不去显得我等太不知礼数了。”
他目光淡淡,却坚定的望着不远处的仿佛淡淡流水的屏障。他察觉到我在看他,对上我的目光,逼得我飞快移开眸子。
南秦少将军,身上那股肃杀之气让人移不开眼,却又如中天的太阳让人不敢直视。
感觉到邑轻尘的变化,我心一松,默默看向岩乐。他坚毅的目光,恍惚间让我看到身在临渊之外邑轻尘的影子。
他身上的少年气宛如一夜春风,在这一刻又回到他身上。颇有一股初生牛犊的义无反顾之气。
岩乐道:“走吧!怕的话,就把我抓牢了。”
我咽了咽口水,实际上已经心头战战,不知该说哪句话。被他握着的手出了满手心的汗,湿漉漉黏腻的宛如炎炎夏日。
岩乐轻轻一笑,率先走进那如潺潺流水一般的屏障中。屏障之内草木萧疏,枯木遍布。远远看上去,仿佛无数形状各异的人,纷纷望着我们。目色如剑,似乎要将我们身上都剜出一个大洞。
我不由抓紧岩乐的手,不知不觉邑轻尘轻手轻脚的走到我身侧来。两人将我夹在中间,我那股被人注视的感觉才稍微好些。
岩乐轻笑道:“看来魔主身在千里之外请我等前来做客。”
邑轻尘勾着唇,淡淡道:“魔族之都是不是五邑?距离此地尚有数十里的路程!”
“数十里又如何?对于我等不也是片刻之间?”
转眼,景致变换,前方仿佛有着人烟。我不解道:“魔域之中也有人家吗?”
“是啊,有些魔族喜欢模仿人族的生活方式,这样才可以欺骗后楚的人族,吃掉他们的灵魂增长自身修为。”
我不明岩乐是吓我还是实话,总之我心中对人族抱有的善意让我陷入深厚的难过之中。
他自觉失言,笑了笑便不语前行。
再过片刻,我们一行人停在一个大宫殿前。宫殿高上百尺,门上刻着恍如有生命一般的夜叉骷髅。神色凶狠,似要吃人。
“既然魔主相邀,何故闭门不见?不如大开殿门,与我等相见!”岩文朗声笑,似乎一点也不畏惧宫殿之内的魔主。
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环视殿内,却见高耸削尖的殿顶,宛如一座大山的山顶,而整个大殿依山势而建,雄壮之中透露着阴森恐怖之感。
山腰的金椅上坐着一个人,“你们两个尸族、三个妖竟然和一个神族厮混在一起,你们可真是丢人。”
这似男似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悄悄看她一眼。只见她如墨的青丝衬得她的脸更加雪白,可当我看清她的脸,我却如遭雷击,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阿…阿娘。”
“她不是你阿娘,魔主可以变成任何模样!”
我回身看阿爹,他极力否认着,可他依然眼波颤动,深深动情。岩文的目光同样移不开,完全的像雪女,足够让岩文不能出手伤她。
岩乐叹了口气,“我就长话短说了,你把我大哥岩臣关在了哪里?”
魔主微闭双目,可她的目光从眼缝中露出来,一一从我们每个人脸上扫过。
白虎道:“不必问了,她不会说的。她掳走你大哥岩臣一定是别有他用,不会轻易交给你。”
岩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面对亲人被掳走总会失去神志。
白虎道:“直接开打吧!何必说这些废话!”
他悄悄施展灵力,无数的藤蔓顺着山石崖壁宛如有生命的触手爬向山腰的金椅。可突然间,藤蔓纷纷断裂,从山上落下。
魔主展翅从山腰飞下来,黑色的羽衣宛如黑色的翅膀一般。看着那张和我阿娘一模一样的脸,我心一软无法像白虎一样对她下手。
“小人语,她不是大姐!他甚至都不是一个女人!他能变成大姐的模样一定是近来见过大姐,你不制服她,是无法找到大姐的!”
我恍如初醒,白虎的话仿佛在我和岩文的心中敲响了警钟。她不是我阿娘,永远都不是!
岩乐和我同时施展灵力,身后传来潺潺流水的声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却无论如何都近不了魔主的身。
我心一惊看向天狗,他已经在我们不知觉的时候用藤蔓编造出一个防护网保护住魔主。
“阿爹!她不是我阿娘,你快收手吧!”
天狗一意孤行的道:“她与你阿娘太相似了,我下不了手!”
岩文接过话骂道:“闻春歇,你这个笨蛋,阿棠是你妻子你都分不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吗?”
天狗颓然的垂下手,掩面摇头。他对阿娘用情至深,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我心一紧,眼泪在框中打转。只忽然一只冰箭从门外飞来,直直刺穿魔主的肩头,一个温和清新的女声传来,“许久不见你倒是聪明,知道扮成我的模样来骗我女儿和我丈夫。”
明媚的阳光中,一个雪白的人影飞来,发髻用一支雪花钿绞着,身上的衣裙绣满冰冷清艳的雪花。
“阿娘!”
我感觉到阿娘的气息,我的声音都在发抖。我的手我的身子都因为过度的激动,无法稳稳站立。
“那日日月顶一见,这么快就变成我的模样了?我看你不是什么魔主,是个小偷吧!”
阿娘依旧俏皮,宛如还是百年之前在秦宁受人尊敬的雪女娘娘。
魔主转身飞上山腰,稳稳落到金椅上坐住。突然殿中气温降低了好几度,整个殿中出现无数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魔。
他们比我们妖族生的更加奇怪,没有一个和我们一样是人的模样。在重重的魔之中,我看见那个面容清秀的男子,身背魔灵剑,诡异的微笑着。
雪女也看见了他,叹着气道:“终究我救你是害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