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昨日啊,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不过是二房的人唱了一出戏。
昨儿个呢,是二房翠明院王姨娘的生辰。她说自己因为怀着身孕的关系,这些日子那是吃不好睡不好的,觉得今儿个身子松泛了,便求了易堂权的准许想要办个小小的生辰宴。
易堂权虽然流连花丛,但对王氏那一直是宠爱有加的,再加上还有女儿易若娇和易若凡在旁边附和,那自然是没有不准的道理。易堂权都准了,黄氏标榜自己是开明的主母,那也没有不准的道理。于是这翠明院里啊,就热热闹闹的办起了王姨娘的生辰宴。
这姨娘的生辰宴有谁参加呢?自然也就是姨娘们了!礼朝比较严格的簪缨世家会因为名声脸面的关系不准姨娘出后院,但那是少部分,实际上也不乏有比较受宠的姨娘直接出面待客的。就像姜家的姜成慎大人,他的正牌夫人在通州,是以他在京都府邸的中馈就是妾室袁姨娘在处理。这所谓的处理呢,就是包括但不限于后宅之间的人际往来啊,逢年过节的宾客宴请啊,藩镇就是统统一手抓的。
不过明面上姜成慎还是用了主母身子不好在通州修养的借口,不然言官宠妾灭妻的折子能把他参死。不管妾室怎么受宠,在礼朝主母的身份还是比较高的,不然也不会所有的妾室通房都想往正宫的位置上爬。
官宦人家都是这样,那在民间里对妾室的约束就更是松泛了。二房的易堂权本就是白身,虽然现在大房二房并府算做一家人,但也不能改变他其实只是一个平民的事实,因此给妾室办个生辰宴什么的倒也无伤大雅。而这翠明院的王氏呢,也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在通州经营多年,有一拨自己的人际关系也不足为奇。当然了,这所谓的人际关系,来往的也大多数是通州各府里比较受宠的姨娘们,她这生辰宴,请来的就是这些人。
二房的姨娘过生辰,莫氏作为长辈是不可能出席妾室宴席的,但也看在王氏伺候易堂权给易家生养子嗣的份上,送了礼来。林氏虽然是同辈,但她作为大房主母自是也不好去凑那个热闹,一来降低身份,二来也不想让黄氏难堪。于是她只是交代了厨房好好配合,单子上点的菜都得满足了,另外也差身边的丫鬟送了份礼过去,做得也算是到位了。
莫氏和林氏都可以不露面,但是作为二房主母的黄氏却不得不体谅一下自己的“姐妹”!是以王氏的生辰宴开始前,她就带着非常标准的主母式笑容,来到翠明院和王氏一起姐姐妹妹的叫起来。而易若楠呢,听说苏氏也去了翠明院参加王氏的生辰宴,她怕自己的母亲吃亏,便也带着标准的大小姐笑容来到了翠明院。
“大姐姐能来参加姨娘的生辰宴真的是太好了,再过两个来月姨娘就要临盆了,是以不宜饮酒。妹妹僭越,替姨娘敬姐姐一杯。”易若娇笑盈盈的坐在易若楠的旁边,手上托着五彩折枝蝴蝶纹杯,凤仙花汁染着的甲片在阳光在殷红得发光。
易若楠也不推辞,同样笑盈盈的回敬道:“六妹妹不用这般客气,姨娘这些年来为母亲分忧也是辛苦了,她的生辰宴我自然是要参加的。”
两人一饮而尽后,易若娇又斟上了酒说:“大姐姐才是客气,姨娘帮助母亲那做的也是份内之事。而且说来妹妹这些年识文断字,还多亏大姐姐从旁教导,是以这一杯妹妹也敬大姐姐,祝愿姐姐文采愈加出众,容颜愈加动人。”
“六妹妹既然叫我一声姐姐,这姐姐就有关照妹妹的义务。不过六妹妹的这份祝愿姐姐收下了,也祝愿六妹妹学有所成。”易若楠说道。
于是两人的笑颜如同阳光般灿烂,接着双方再次一饮而尽。
后宅里是真的没有简单的人物,做戏更是最基本的技能。这易若楠明明最烦的就是王姨娘对自己母亲黄氏的“帮助”,但偏偏也得笑语连连的来一波感谢。这易若娇呢,明明对方根本没有教导什么识文断字,却也还来了一波祝愿。当然,更搞笑的就是易若楠回祝易若娇学业有成,那可以说是最不走心的了,礼朝没有为女子开设科考,是以对那女子来说是根本没有学业有成这一说!
不过这两人完全不在意对方是怎么给自己添堵的,仍旧是你来我往聊得不亦乐乎,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同胞亲姐妹。
待到易若楠和易若娇饮下第三杯,易若凡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易若凡笑得像是仙子一般,她一袭长裙洁白如雪,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眉如翠羽,齿如含贝。她虽然同易若娇长得一模一样,但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却是更加出尘。双胞胎着一样的衣装几乎是惯例,是以易若娇也是一样的装束。但这套白色裙装,易若娇的气质穿着就总觉得有丝丝柔媚与其不搭,不过易若凡却是衬得更加空灵动人。
“大姐姐和六姐姐饮得好痛快!可惜妹妹我不胜酒力,只能敬大姐姐一杯罢了。”她走过来这般说道。
易若楠看到易若凡端着酒走过来的时候,原本还怀疑这姐妹两个是想车轮战灌她酒,没想到易若凡却先开口说了只喝一杯,倒是令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七妹妹不用在意这些虚礼,你我姐妹一场,可不止几杯水酒的情谊。”论场面话,易家小辈里还真没有谁能比易若楠说得漂亮。
二人对酒当空一饮而尽,易若娇在刚刚她们说话的空当告退已经离开,这会儿易若凡便顺势在易若娇刚刚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听说大姐姐这些日子一直在南风居读书?姐姐也太勤奋了,让妹妹们望尘莫及。”易若凡把杯子放下,同易若楠说道。
“哪有的事,前阵子家里那么多客人,姐姐忙得抽不开身,哪里有空读什么诗词!”易若楠这话有炫耀的成分,不过说的也不假就是了。前些日子易府确实有络绎不绝的客人来拜访,特别是四皇子常来的那段时间,她不仅要招待和自己交好的千金,还要帮易香香待客。
之后刚停下来没两天,七皇子又入住了易府,是以她又开始招待那些来易府串门子的大家小姐。直到七皇子对外说喜静,不用特意来拜访,来往的人才渐渐少了下来。可尽管如此,也还是有人抱着侥幸心理上门看有没有机会在园子里偶遇之类的。
易若楠说的事易若凡自然知道,其实这事她还一直很纳闷来着,她想不通八妹妹易香香为什么给易若楠这么大的脸。就说上次四皇子的诗酒会,女宾这边可都是易若楠出面招待的,使得她在四皇子面前露了好大的一个脸。易若凡毕竟一直身在易府里面,自然是知道这大姐姐和八妹妹那是明争暗斗,而且大姐姐给八妹妹使绊子的时候甚至从不放过她的亲妹妹,也就是她们的五姐姐易若芙。
不过她也看得清楚,八妹妹易香香是从不把大姐姐易若楠放在眼里的,或者说是根本不屑与之相斗。而若不是五姐姐易若芙的关系,大姐姐是根本没有赢八妹妹的机会。
但尽管如此,这两个人也是宿敌,难道什么时候竟然和好了吗?
易若凡按下怀疑,不动声色的和易若楠说道:“那也是因为大姐姐能干,交友甚广。妹妹可是知道母亲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大姐姐挑选好人家,大姐姐姿容出众又如此多才多艺,将来必是能嫁得如意郎君的。”
黄氏是二房的主母,是以易若凡虽然是王姨娘所出,但她必须称呼黄氏为母亲,这是规矩。
易若楠自然知道易若凡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自从她能进侯府的事确认下来后,自己的母亲黄氏那是再没有给她挑选什么人家,就算有别人来问,也都委婉拒绝了。
当然了,易若凡也知道黄氏并没有再给易若楠相看,这也是她故意说起这个话题的原因。在她看来易若楠已经这个年纪了,黄氏应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才是。但是如今看黄氏她们丝毫不慌,易若凡很是好奇,于是提起这个事想看看能不能从易若楠口中探得一二,知晓一下是为什么。
可易若楠是何许人也,怎么可能轻易的让给易若凡给刺探了消息去?于是只听她说道:“无妨,缘分是谁也说不准的。”
一句话就把这事轻飘飘的带过了。
她马上就要得偿所愿,怎么可能露出半点口风?
是的,易若楠这边已经做好了安排,她明天就会去慈安堂演上一场戏,捅破自己要进侯府的诉求!她的方法呢,也已经想好了,很简单,无非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来硬的自然是不行,还得编上一些故事。
这个故事呢,也是有虚有实,首先呢就是这些年来她母亲黄氏为她的亲事操碎了心,但是她就是不松口,这个不行那个也挑。直到现在弟弟都定了亲事,她见实在瞒不下去,才说自己芳心早已许给了昌平侯府的世子孟奇函。这还不够,还得扯谎说前两年她去京都看望四弟易翰希的时候,已经意外失身于孟奇函。但君已有妻,她不想败坏易家名声奔去为妾,才一直瞒着没说。
然后她就会痛哭流涕的表示,如今她已是残花败柳不能再嫁,是以她愿意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反正这事定然不会被外人知晓,为了易府其他小姐的名声,易家人一定会捂得严严实实的。而若是她进了侯府的话,易家人也不会再去问孟奇函,是以谁也不会知道她是说了假话往孟奇函身上泼了脏水。
当然,她不可能真的出家。所以这个时候黄氏就要扮演一个严厉母亲的角色,说她不要脸也好,自甘堕落也罢,反正该骂不该骂的都骂就是了!最后再来个要把她用白绫勒死,以此来挽救易家名声的戏码,这一场自然会被众人拦下。那戏演到这个时候呢,就差不多要收尾了。她已经和贴身丫鬟春桃说好了,到时候让春桃跪求老太爷和老夫人救救自家小姐,说一些孟奇函已经同意纳小姐为妾的话,只是小姐怕有损易家名声才不愿意。
她知道伯祖父伯祖母都不会真的让她死的,而她已经“破败”的身子又不可能再嫁给其他人,是以只能成全她进侯府。
计划已经成型,易若楠自然不会在此时透出一点风声,因为她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破坏她的计划。
当然啦,此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准备的戏根本演不上!
易若凡见易若楠半丝也不透露,猜想必然是有了新的门道,她还待再问的时候不远处的王氏叫她过去同客人见礼,于是只能起身同易若楠行退礼后离开。
易若楠看见易若凡走了,便想出去透透气,不过她刚要起身就被走过来的苏氏拦下了。
“妾请大小姐安!”苏氏抽出手绢行了个标准的福礼,让易若楠觉得很是意外。
“苏姨娘不用多礼,您是长辈,该我像你行礼才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易若楠这边也很客气。
苏氏看着易若楠的防备样,绽放出如向日葵花般的笑容说道:“大小姐不用紧张,妾是真心请大小姐安。以前的事妾早已不在意了,如今想来也是妾自作自受,若是不那般猖狂,说不定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当年易家从百年县城举家迁来通州,途径锦华县的时候,易若楠将苏氏推下楼梯致其小产,这是两人的恩怨由来。
易若楠的那一推不仅造成了苏氏小产,当时胎没落干净,逼得苏氏又强堕了一场。那事儿不仅去了苏氏半条命,也让她难再生养。当时易老夫人莫氏怕影响易家姑娘们的名声,便用铁血手腕将此事压下。可如今苏氏说她不再记恨易若楠,真正信的人,应是极少。
易若楠不知道苏氏玩什么把戏,心里的戒备仍旧在,她说道:“苏姨娘说的是什么事?”
她之所以故意这样问,就是想看看苏氏到底想干什么。
“妾知道大小姐是怕妾心怀鬼胎的会暗算您,但请大小姐放心,当年您失手推了妾的这件事,妾是真的放下了。这事怪不得大小姐,是那孩子与妾没有缘分,也是妾的命。妾如今已不能生养,以后的日子也必然安分守己,只求夫人和大小姐能怜悯妾。”苏氏这话说得很直白也很认真。
“苏姨娘这话严重了,您是父亲身边伺候的人,怎么能说求我们怜悯。”易若楠并不接招。
她虽然没接招,但是看着苏氏很真诚的样子,心里不自觉的就信了三分。一来她觉得苏氏是聪明人,只要想通了是不会一直和她们作对的,毕竟老无所依对苏氏来说没好处。而且将来二房是易翰辰当家,苏氏确实是要倚靠他们的。二来就是因为苏氏说的这话本身,若是对方只字不提以前的事,反而会让易若楠觉得她还记着仇,但她这般坦坦荡荡的说出来,却也让易若楠放下了一些戒备,但仍旧提防着。
苏氏笑了,她又说道:“大小姐防着妾也是应该的,但妾这些年安分守己相信大小姐您也看在眼里。妾没有什么野心,自从进了易家,只希望有个安稳的生活。如今二房是夫人当家,妾不会有丝毫僭越的。”
她这些年虽然很受易堂权的宠爱,但是也确实比较低调,这点易若楠是知道的。
“苏姨娘知道就好,放心,以后只要你听我母亲的话,我们不会怠慢你的。”易若楠笑着说道。
“大小姐,您这话妾知道意思,但说句不好听的,妾也不知道该怎么听话。二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和妾都清楚!其实争不争宠真的无所谓,二老爷在外面花天酒地,根本没把妾们这些旧人放在眼里。妾说话不好听,说多了夫人还会以为妾是故意奚落她,是以大小姐得空还是劝劝夫人,得自己想的开才行。”苏氏一边说话一边给易若楠斟了一杯酒,又用易若凡刚刚用过的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敬向易若楠。
若是刚刚易若楠只信了苏氏三分分,那这一段掏心窝子的对白就让她信了苏氏五分。她也从来都觉得自己那个父亲不是她们的倚仗,苏氏能冒着被责骂的风险说出这一段,那是完全对上了她的心坎,是以这杯酒她也喝了。
易若楠喝完酒后说道:“还是苏姨娘看得通透,若是我母亲有苏姨娘三分聪明,倒也省了我一番担心。”
黄氏这个人论心机和手段是真的不算高明,主要重点是她不稳定,有时候吧就是很聪明,比如在对待处理妾室的问题上她就经常都是很果断,但是对上林氏之类的,就总是犯浑的给人下一些没什么杀伤性的绊子。
“大小姐这就是过分替夫人谦虚了,妾可是很敬佩夫人的手段呢!”苏氏笑盈盈的说道。
“苏姨娘何出此言?”易若楠诧异道。
苏氏闻言看向易若楠,之后便见她吃惊的捂住嘴巴后,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大小姐竟然真的不知?”
于是接下来的半刻钟时间里,苏氏把黄氏往翠明院送了落英草的事告诉了易若楠,也把落英草的效用都说给她听。易若楠原本还不太相信,但是想到那夜自家母亲眼里的阴狠,还有她说“就算是儿子,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的话,吃惊了一会后便也相信苏氏说的是真的。
原来母亲竟然是个如此有手段的人,易若楠在心中暗想,与此同时,眼眸里的厉光射向了旁边的苏氏。
苏氏自然看到易若楠眼里的警告,连忙安抚道:“大小姐放心,妾既然之前没说出这事,也完全没有提醒王氏,就是表明自己是站在夫人和大小姐这边的。”
“苏姨娘是个聪明人!”易若楠这般说道。
至此,易若楠对苏氏的投诚信了八分。
苏氏笑着回复说:“聪不聪明的无所谓了,日子也就是这样过。大小姐可是不舒服?我陪你到园子里走一走吧?”
易若楠刚刚就是想出去透透气的,这会儿多喝了两杯后更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便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