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与李满从来不喜欢那个唯一的妹妹,秦婳染一直都是知道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大舅与二舅会善待于她。
可秦婳染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明明是同父同母所出的兄妹,却能够将对方恨得如此彻底,甚至能说出祸害这种话来,因而此言一出,秦婳染就有些微微的愣住。
然而李德却根本就没有管她心中是如何作想,直接就是转身离开。
虽说是一族里头的长老,可对于这种明显就是家事,旁人也总归都不好置喙太多,只能是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后又看向了还在发愣的秦婳染。
“秦丫头是怎么想的?”长老问她。
秦婳染还能怎么想呢?
她只是想到了李老太爷病重那会儿所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这李记食府就算给了她,以她的本事也守不住。
可不就是守不住吗?说到底她不过只是李老太爷的外孙女,是秦家人而不是李家,这就注定了她不该肖想太多的东西。
哪怕她只是不想让李老太爷一辈子的心血付诸一炬,而不是只想私吞这份家产。
“我不要了。”秦婳染垂下眸子,遮掩去了眼中的通红。
因为他知道最疼自己的那个人已经走了,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她的眼泪而觉得心疼。
“你想清楚了。”虽说长老也知道李满与李德多半不会容忍秦婳染在家里头继续住下去,可面对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他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心疼。
然而秦婳染却只是点了点头,随后硬是扯出了一抹笑来,对他说道:“外祖父以前也给过我不少零花,足够我生活好一段时日了,所以离家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等送完他最后一程,李家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把话说的果断,却没有丝毫赌气的意思,秦婳染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留在李家这么多年都是因为李老太爷力排众议,如今他走了,她也不能再成为别人的牵累。
索性走了一了百了,天高海阔,总归是有他的容身之地。
更何况李老太爷还给她留过两条路,怎么着也不会饿死。
她心中都已经是这么想着了,李家的长老就算是不愿自己有所偏颇,也只能依着她所言。只是临走的时候却与李德提了一句,说是在秦婳染决意离开之前这老宅还是给她住着,他们两家不能收回。
“这么多年兄弟二人也过得不错,不差这老宅,也不差这李记食府。她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你们又有什么不能容她的?”
长老一句话说的堪称是语重心长,可说到底李德就不是个能听从旁人意见的人,这话他虽然听在耳中,却压根没怎么过心。
停灵几日,终究还是到了下葬的时候,李家本就有自己的祖坟,离着也不算多远,李德与李满并二人的媳妇儿便开始收拾李老太爷生前的遗物。
这些东西都是要一并烧给李老太爷的,毕竟大祁多少年的习俗便是如此,可有些值钱的东西还是被它们昧了下来,秦婳染不知,也没人敢管。
而就在众人收拾的空当里头,赵礼终究还是找到了秦婳染。
“老爷子生前给了我一样东西,说是怕给那几个儿子媳妇看见拿去卖钱,还不如让我偷偷烧给他,这样说不定他到地底下还能完成自己的遗愿。可我寻思着这也是他的一个心结,是以自作主张,暂且把这东西留了下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小包袱,里头足足有好几本亲手写就的册子,厚厚一沓,可见费了多少心思。
“这是何物?”秦婳染不明所以。
可能拿到手的那一刻,她却又是什么都明白了。
“他自年轻时便走南闯北,搜罗各地的美食,都收录在了这几个册子之中,回来后他便想开一间铺子,用以复原天下美食。只不过铺子开好了,手艺也都在,却没抵过突遭变故,铺子没了,心也沉了下去。”
手指轻轻拂过书册上“山河食谱”四个大字,秦婳染又想起了开在皇都最大集市中的山河食肆。他做了一辈子的梦被自家女儿亲手打碎,那时候又该是如何的绝望呢?
秦婳染想不出来,可她能够明白,李老太爷必定是心愿未了。
“这食谱就不用烧给他了,地底下哪有谁还能尝得出味道?给我就是。”秦婳染也终究是下了决心。
李老太爷生前的愿望,她该尽力替他实现才是。
然而这毕竟是李老太爷劝了许久也没能让她答应的事情,是以听得此言,赵礼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想清楚了?”
“赵叔放心就是,那怕我自己没这个本事,也必定会找个合适的人来做,这样外祖父泉下有知,应当也会觉得十分欣慰。”
赵礼知晓她骨子里头其实就带着不自信,此时却也只能摇头轻叹,把这几册的山河食谱都交给了她。
下葬的时候,李德与李满并没有拦着秦婳染和他们一起,这一日下来也是相安无事,此后更没谁来李家老宅找秦婳染的麻烦。
可等到过了头七,秦婳染就知晓舅舅舅母对自己的容忍估计已经到了最高处,她便准备跟李老太爷做最后的道别。
也是时候要离开李家了。
买了香与纸钱,挑的都是铺子里的上乘之物,结算的时候那铺子里的掌柜也认出了她,一边拨弄算盘一边问道:“你家里头大人不是才来过吗?怎么你倒是自个儿来买了这些?”
秦婳染等的就是那两家子人离开,是以此时朝着那掌柜微微一笑,“我想一个人去看看。”
听得此言,掌柜手中的算盘也忘了继续拨,瞪大眼睛便道:“这可像什么话?你一个女孩家,又是外孙,烧的纸钱老一辈可都是收不到的。”
在大祁确实是有这本习俗,说女儿便是外家人,烧的纸钱再多娘家的长辈也收不着,所以每年记住的时候基本上都不会带着女孩前去。
然而秦婳染却是从来都不信这些的,又或者说她不能去信那些,毕竟如若她信了,就彻彻底底与李老太爷断了联系。
顶着掌柜那不赞同的目光,秦婳染却还是提着香烛纸钱去了李老太爷的坟前,找了个正中的位置跪了下去,一边忙活手上的事情,一边就如同闲话家常般地开了口。
“外祖父之前写的那个食谱我留下来了,就是不知晓自己能不能做的到。不过你放心就是,就算我没法将其中的菜式一一复原,这天底下多的是厨子,总归有一个能达到你的要求,必定不会让你一直抱憾。”秦婳染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笑意盈盈,却无人知晓她心中的苦涩。
“过两天我就要走了,虽说舅舅舅母也由着我在老宅里头住着,可我一个人未免冷清,就想着要不回秦家看看。毕竟我娘虽然不在了,却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从未见过,实在是有些好奇。”
也许是烧纸的时候烟尘太大,也许是几日没休息好眼睛干涩,秦婳染眼中慢慢蓄出了泪水,却又被她拼命眨了回去。
“外祖父只顾着在底下享福就是,不必担心我,我回秦家那是过好日子去了,仔细想想还有些稀奇。要知晓李瑛玥虽一直唤着我小姐,可我还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个什么模样。”
她语气之中故作向往,可熟悉她的人却都知晓她根本不喜欢秦家那种地方。
他们的心都是冷的,里头藏着无数污糟算计,活得没有半点人情味儿。
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聊了大半个时辰,秦婳染说完了自己的打算,又开始说小时候的那点事情,直从前几天终于能独自制作卤料说到了刚见李老太爷的时候,眼角弯弯的,却还噙着晶莹。
“我那时候就听娘说外祖父脾气不大好,心中可实在是怕得紧,再加你那面上的神情还真有几分唬人,当时我就觉得吃人的老虎也不过如此,我娘诚不欺我。”
“不过后来相处久了,我就知晓外祖父虽然喜欢训人,可不论说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和秦家那些表里不一的人都不一样,那时候我就想啊,要是能在外祖父身边过一辈子就好了。”
她说着说着渐渐失了声,竟是喉头哽咽,可她却不敢哭,她想要李老太爷看见自己高高兴兴的样子,这样她才能走得安心一些。
“行了,别惦念我了,秦家也好沈家也罢,哪一边看在外租父的面子上也不会委屈了我,反倒是外祖父你总是只会训斥,可没少对我动手惩处。”
后半句带着抱怨,也是秦婳染从来都没有说过的话,毕竟在她看来李老太爷纵是再怎么严厉,他身边也是最让自己觉得温暖的地方。
可如今这个温暖的地方崩塌了,她也该自己顶起自己的那片天。
纸钱都烧完了,香也早燃到了末端,袅袅的烟气在眼前蔓延出去,秦婳染看的有些失神。
可她不能再留了,便退后两步重重的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孙儿走了,去过好日子去了,外祖父也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