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十四章
【十四】
她站在门外,极为生气地瞪着我。
“我方才说的,你可还记得?”她高声质问我。
见她这般模样,我愈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放下佛珠低声答道:“在这等你回来。”
她似是气结,将柴火撂在地上,十分不悦:“我道,坐着等我回来。”
我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有这句话,于是顿时语噎。
“你自己个儿瞧瞧,你身上伤口尚未包扎,却还在这里搓土焚香拜佛念经,你当真这般不在意自己这身子么?”
我一笑:“小伤罢了……”
“小伤小伤,小伤你倒是别疼得龇牙咧嘴呀!”她突然打断我的话,捂住脸带着哭腔控诉我,“拜佛拜佛,你日日只知道拜佛,让你坐着你不好好坐着,我只出去片刻功夫你又在这拜佛念经,你若真那么爱念经,索性就在这寺庙中念一辈子经算了,何必再同我去往南疆!你也莫要管我了,也莫要管你那背后的伤口了,就在这观音像前,念你那劳什子的佛罢!”
我见她如此,一时手足无措,望着她笨嘴拙舌得竟不知如何安慰:“这全是我的错,我且听你的,好好养伤,不念那经了。你莫要哭,你可莫要再哭了……”
她听了我的话,不知为何竟哭得愈发的凶了:“我不信,你定是又在骗我。”
我一急,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我定是听你的!定不骗你!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
“这可是你说的!”她忽而抬起头,冲我冁然一笑,哪里有半分哭过的模样,“可不许反悔。”
见她这副模样,我刹那间便明白着了她的道,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也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她将柴火堆在大殿中央,随后极快地生起了火,将我按在火堆边坐了下来:“我方才路上,在包裹中寻见了金疮药,万幸渡河之时并不曾丢失,你且坐下我同你上药。”
“不可!”我忙道,“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她反问道。
“这……”我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硬着头皮道,“男、男女授受不亲……施主……”
她直立起身子,又是一声冷笑:“大和尚,你方才带我渡河之际,何不让我淹死在那河中?带我过来做什么!”
经她如此提醒,到叫我突然间想起渡河时将她抱在怀中的感觉,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大抵说得便是如此了罢。想到此处,我便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就连脸也倏地通红耳根都一阵阵灼热得难受,我双手合十反复地诵念着“阿弥陀佛”,心中不安地安慰着自个,这大约……大约是坐在火堆旁边,太热的缘故。
她趁着我发愣之际,极快地审视着伤口,她虽动作轻柔,却仍然引得我倒吸凉气。
“慧空……疼吗?”她低声地问。
我咬牙摇摇头。
借着火光,她看得更加仔细,鼻息打在我的颈后,让我的脸愈发得烫了。
“我要拔了。”她低声地对我道,停了片刻,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你可忍着点。”
我淡淡“嗯”了一声。
她轻扶在我背上的手冰凉至极,还有些细微颤抖。停了良久,我仍没有感到她拔出暗器的动作,不禁疑惑着侧过了头,轻笑道:“拔吧。”
“我……”
“拔吧,小伤,碍不了事……”
她回答的声音低不可闻,扶住暗器的手令我的伤口泛起一阵细微的撕裂痛。她停了又停,突然极为认真地悄声问我:“慧空,我好看吗?”
我正纳闷着她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就顿觉背后突然袭来一股暗器拔出时难以忍受的剧痛,我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豆大的汗珠从我额上滑落,滴洒在布满灰尘的青石砖上。背后血液流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痒。
许久之后,待我缓过劲直起身时,我强压住声音,故作淡然地问道:“何物?”
回答我的是一声金属落地的“当啷”声。
我疑惑地转过头,却听她低低惊呼:“别动!”
她的指尖再次抚上了我的后背,冰凉的触感让我灼热滚烫的伤口周围极为舒服。我缓过了一口气,却提不起力气高声说话,只能极虚地问道:“怎么了?”
“这伤口不对劲。”
我沉吟了片刻并未回答她,依稀中也约莫猜到了些。难怪我这一路总觉得不得劲,这般小伤为何会让我这般提不起力气,甚至如此疼痛难熬。
“袖箭有毒,但万幸在毒性不重。”她极快地回答,从包裹中匆忙地取出金创药为我轻轻敷上,“我同你上了药,大约能缓缓,明日不能耽搁,必须尽快去往镇甸为你请个大夫……”
她一刻不停地嘱咐着,急促得仿佛下一刻天就要大亮,我二人就得起身。
“那些人是谁,你可有想法?”我打断她的话。
她为我包扎的手停顿许久,随后又如常般打理起来:“不知。”
“会否是南疆?”
“不可能!”她回答得极是决绝。
“为何?”
“定是不会的!”她声音提高数倍,语气激烈得几乎不允许我再提及这个话题。
药已上好,我缓慢地将僧袍重新整理完毕,随后从地上拾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那枚精致的袖箭。就着火光,那仍然带着血渍的箭头上泛其极淡的幽蓝色。
“他们既然下了毒,为何不下重几分,彻彻底底断了你我性命才好。”
她沉默不言,待我话音落了许久之后,才恍恍惚惚地呢喃:“断断不会是南疆的,断断不会是南疆的,若是南疆……那我父亲……”
我瞧了火堆另一头的她一眼,再次仔细审视这枚袖箭。这袖箭较之寻常袖箭要纤细许多,但威力却不减,黄铜制成的箭镞锋利无比,做工细致精良,若我所料不错,这枚袖箭的制作定有较为严格的规制,绝非南疆那般蛮荒之地能够生产。
可是我沉思良久,却仍然道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黯然将它收入怀中,随后在火堆旁坐下:“你且宽心,这袖箭的确不是来自南疆。”
“当真?”
她眼眸亮了起来,抬头欣喜期盼地看向我。
我合了掌,低头避过她殷切的目光:“当真。”
“你是如何知晓?”
“贫僧虽自幼在普门寺中长大,见识浅薄,但师父却在藏经阁中置了剑阁,我曾在剑阁中见过南疆刀兵,与我大梁相比,相差许多。而方才那枚袖箭,工艺精美,规格划一,绝非南疆匠人能够制作……”
“你的意思是……莫非那些人是来自大梁?”
“正是。”我取出佛珠,习惯性地捻着,“若我所料不错,这枚袖箭当出自梅花袖箭,箭筒之内当有六发。”
“六发?”她偏头回想了许久,“渡河之际,我仔细听过,的确是约莫六声的样子。”
“那就没错了。”我继续道,“那更不会是南疆的了。”
“为何如此肯定?”
“梅花袖箭虽携带轻便,杀伤力惊人,可工艺却极是复杂,其间机括尤为精密,即便是技艺精熟的老工匠,若没了图纸,也是万万难以做出的。”
她抬了眸,直愣愣地把我瞧个仔细:“你怎会知道如此之多?”
我轻轻叹息:“师父在世时,常让我入藏经阁中学习,所学并非单单经文符咒、佛门典籍,这些旁的偏门左道也是看了不少。况且师父痴迷藏剑,儿时在剑阁之中,也见得挺多,师父愿教,我也极是欢喜那些兵刃,时间一久,便晓得了些。”
她眼中流露出狡黠的光芒,戏谑地笑道:“大和尚,这可不是释家该学的东西啊。”
我闻言尴尬地咳嗽两声想要掩饰:“呃……这个、这个……纯属……”
她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等她笑够了,方才抬起头对我道:“那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平京来人?”
“平京?”我仔细思索着,“未必没有可能,但是……”
“但是?”
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口,毕竟这般猜测我也并无十足把握。
“若是平京来人,又为何会袭击你?你终究是陛下定下的大梁国后,你若遭人袭击,他岂有不详察之理?更何况……”
“够了!”
她腾地从火堆边站起来,对我怒目而视,冷笑一声:“呵!大梁国后?我可不稀罕!”
我停了手中的佛珠,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她撇过头,双眉皱起,忽然疑惑地望向我:“有没有可能是你呢?”
“我?”我极是轻松地笑道:“贫僧自幼生长普门寺,从未下山,素未与人结仇,又怎会有人追杀我?况且我不过一介小小比丘,要了我的性命究竟有何好处?”
她咬住下唇,犹豫许久,像是不是十分相信我的话,良久之后才开口:“或许吧……”
我未能完全揣测她这般模样究竟藏着什么深意,或是她无意间想到了什么,索性在火堆边盘腿坐下,垂下眼眸捻动佛珠念起经文。
早些时候那两匹魂断碧波的骏马,还总是时不时闪现在我眼前,若不为这两个生灵超度,我于心难忍。毕竟今日我……终究还是破了戒。
夜半的荒寺极是安静,临近深秋,四周只能听见依稀的虫鸣。安离玉在我面前站了许久,随后发出一声极为无奈的长叹:
“慧空,你又在念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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