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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看淡

覆雪归春 陌上殊 8006 2022-11-05 02:50

  晨起推窗,屋外秋雨绵绵,不一会儿又刮起了风,冷风卷着雨丝砸落在窗棂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蕊端着洗漱用品进门,瞧见穿着单薄的里衣,半倚在窗边的阿蘅。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连忙走上去关上了窗,将秋雨带来的水气与声音全都关在了外面。

  温声说道:“姑娘身子骨弱,怎么能站在窗边吹冷风,要是感染了风寒,那可怎生是好?”

  阿蘅伸手接过青蕊递过来的外衫,懒懒的披在了身上:“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又不是纸糊的人,还能让一阵风给吹散了……”

  “姑娘身体好得很,只不过现下快到换季的时候,这种时候稍微不注意,就很容易感染风寒的。姑娘不是最讨厌喝那些苦汤药了么,平日里也就稍微注意些,能不吹冷风就尽量不吹的好。”青蕊走上前,想要为阿蘅整理一下她身上的外衫,意料之外的被拒绝了。

  阿蘅拢了拢衣襟,自己将外衫给穿好了,没有让青叶帮忙。

  抬手间,不经意的露出了自己的右臂,青蕊恍惚间仿佛瞧见她手臂上似乎有一道浅浅的伤疤,等她定睛看去时,又只瞧见了白净无暇的肌肤。

  阿蘅看了眼梳妆台前的青蕊,摇了下头:“今日就不梳妆了。”

  青蕊手上还拿着牛角梳,眼里写满了疑惑不解:“姑娘这是……”

  今天不年不节的,书院也没有放假,阿蘅是还需要去读书的,这不准备让青蕊替她梳妆打扮,难不成是想要就这样素着走的么!

  如今这年月,便是男子学堂那边的书生去书院读书前,都会特地梳妆打扮一番,虽然没有女子梳妆时那么复杂,但抹粉描眉也是有的。她们姑娘若是什么也不做,走出门去是会显得格外不合群的。

  那样可就不太好了。

  外面的门忽然被敲响了,隔着有些远的距离,传来青叶的声音:“姑娘,夫人那边派人来问姑娘准备何时出发?”

  青蕊低声问阿蘅:“夫人那边正等着,姑娘真的不打算梳妆打扮了吗?”

  阿蘅摇了摇头,说:“……让青叶去同娘亲说一声,就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想要留在别院休息一天。”

  青蕊走到房门边,将阿蘅的话都告诉了青叶,又说:“你先去给夫人回话,剩下的事等你回来再说。”

  姑娘在书院读书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她和青叶都没能跟着姑娘一起去书院,但瞧着姑娘每日回来后的脸色,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从前或许还不好说,但这会儿温三夫人也在书院当先生,应当是没有人敢欺负她们姑娘的。

  她在心里暗暗盘算着阿蘅这些日子来的变化,似乎是温三夫人才到书院去的那一日,阿蘅回来后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但那都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之后,姑娘每次回别院时,不一定都是兴高采烈的,但一定是心平气和的。

  所以说,姑娘今天又是闹得哪一出?

  总不至于是为了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吧!

  青蕊与青叶在私底下讨论了一番,也没能得出个准确结论来。

  “你出来,我也在外面,那姑娘身边这会儿是谁在一旁侍候着呀?”青叶被青蕊拉着说了好半天的话,忽然开口问道。

  青蕊摇着头:“姑娘说她想休息一会,不想留人在身边。”

  “可是留姑娘一人在屋里,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青叶与青蕊两两相望,谁也不敢去违背阿蘅的意思,便只好眼巴巴的守在阿蘅的门外,等着阿蘅的随时传唤。

  屋外雨声渐歇,檐角却还在往下滴着水。

  秋雨过后便应该是冬雪了。

  阿蘅从前很喜欢冬雪,她喜欢漫天飞舞的冬雪,倘若能够再大一些,变成诗人所说的那般鹅毛大雪,轻轻松松的覆盖在眼前所见之处,那样的雪景是极为壮观的。

  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喜欢了。

  冬雪或许会很好看,但它也很冷,可以是那种让人对世间完全失望的冰冷。

  在温如故记忆中的那些雪,总是带着透骨的寒意,让人生不出丝毫欢喜的心思。

  雪是如此,其他的事情也是如此。

  日日前往白马书院读书,已经是阿蘅的诸多习惯之一了,便是先前摔伤了腿,她得了祖父送的木质轮椅之后,书院里的课就没有再缺过。

  今天却开了先例。

  无缘无故,至少在外人眼中是无缘无故的就不想去书院了。

  谁让温三夫人宠着她,她开口说自己想要休息,便不会有人来劝她出门。

  更何况温三夫人本来就不是那么想让她在白马书院读书。

  若是按照温三夫人的想法来,她是更希望阿蘅能够日日留在家中,身边时时刻刻的都跟着大夫。如此一来,才能杜绝救治不及时的事情。

  可惜她不敢将杨神医的诊治结果说给阿蘅听,也不敢将阿蘅曾经断过气的事情说出来,就只能按照阿蘅的心意来。

  这会儿阿蘅难得的不想出门,而杨神医又是留在别院之中的,那想要留下来休息就直接休息便是了。

  温三夫人是不会有二话的。

  阿蘅也确实将自己的借口贯彻到底了。

  她将身边的侍女都赶了出去,借口说自己想要休息。

  实际上她却是坐在软榻上,将右边的衣袖缓缓的拉了上去。

  本应该是白玉无瑕的手臂,上面却无端多出了一道三寸长的伤口。

  被利器划开的伤口是血淋淋的,一看就觉得很是疼痛。

  阿蘅昨夜入睡之前,她身上别说是寸长的伤口,她连指甲盖大小的印子都没有的,谁知一觉醒来,就感觉手臂十分疼痛。

  彼时屋内没有其他人,她翻开衣袖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痕,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仍然在梦中的。

  梦里有个十二岁的温如故,她还没有看清段瑜之和席柔的真实面目。

  她在秋日里应邀前往段府小住,同行的人除了温芙与温蓉两姐妹以外,也还有一个席柔。

  同阿蘅面对的情况类似,温芙与温蓉也一直在劝着温如故能够与席柔友好往来,还总是刻意将席柔带到温如故的身边,也不管温如故会不会不高兴。

  大约是有着某种局限性吧!

  会像温芙与温蓉那般,打从心底里认为席柔才是最需要照顾的人也只是一部分。

  或许会有人对席柔抱有好感,但那些都是她们的同辈人,席柔的好名声虽然也传到了长辈那里,但长辈们总是要更加的理智一些,不会再任何事情上都偏向席柔。

  这大概是温如故唯一感到庆幸的事情吧!

  然而她身边熟悉的同辈人,除了她自己的兄长以外,其他人似乎都更加的喜欢席柔。

  不过在温如故与大多数人的眼中,段瑜之也是始终站在她这一边的,每次她与席柔出现争执时,他只会相信她的话。

  温如故住在段府的那段时间,段瑜之也不是每天都会在段府中的,他总是要去白马书院读书的。

  阿蘅在梦里看见温如故去白马书院探望段瑜之。

  ……

  温如故乘坐马车来到白马书院时,恰是上午时分,秋雨连绵不绝,她撑着油纸伞往书院的会客院走去,段瑜之与她的兄长就在那里等着她。

  然而她还没有到达会客院,就在半路上遇见了段瑜之。

  段瑜之站在一群人里面,他们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事情,远远看去时,就隐隐约约的瞧见了几分火气。

  说是一群人,其实也还分成了不同的小团体。

  远处看去,一大波人按照走位来计算的话,约莫是可以分成三拨人的。

  以段瑜之为首的三五个人,剩下的两拨人,温如故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但阿蘅瞧见了站在边缘处的谢淮安。谢淮安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感觉和给温如故引路的下人们身上的衣服是一个色的,也怪不得他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没有留下多少印象。

  原本的争执就带着几分的火气,等温如故走到附近时,火气变得旺盛起来,争执也变成了争吵。

  她也不知段瑜之到底是怎么和其他人争吵起来的,只知道她还没有来得及同段瑜之打招呼,余光瞥见有人的袖口里闪着冷光,她下意识的扑上前去,伸手推开了冷光正对着的段瑜之,结果受伤的人就变成了她。

  匕首划破衣袖,在手臂上留下了寸长的伤口。

  “如故,你怎么样了?”段瑜之满脸惊慌的奔赴到她的身边,捧着她的右手,恨不得伤的人是他。

  明明已经疼得脸色发白,她却还笑着对段瑜之说:“我还好啦!倒是你,没有被他伤到吧!”

  如果她没有替段瑜之挡下匕首的话,那匕首十有八九是会扎在段瑜之的手臂上。

  她不想要段瑜之受伤。

  那时的温如故是这般想着的。

  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试图将伤口掩藏起来,阿兄本来就不那么喜欢段瑜之,倘若知道她因为段瑜之的缘故而受伤,恐怕对段瑜之的印象会变得更差的。

  段瑜之却叹了口气,轻轻的弹了温如故的额头,说:“哪里就还好了,伤口这么大,还流了许多的血,你现在肯定很疼吧!”

  “我从前是怎么和你说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哪有明知道前方有危险,还傻乎乎的冲上去的。我知道你是担心他会伤到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受伤了,我会更担心你的。更何况你从小身子骨就不强,我怎么舍得让你受伤!”

  那时的段瑜之应当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吧!

  所以在看到她受伤时,才会那般气愤,是后来才渐渐淡薄了感情,再不将温如故放在心上,甚至可以亲自派人去坏了温如故的名声,也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受难,看着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死局的。

  否则温如故从前的付出又能算得了什么?

  ……

  阿蘅在温如故的记忆中,看到那天混乱的人群中,有人塞给了她一瓶伤药,虽然没能瞧见到底是什么人,但确实多亏了那一瓶药,温如故的伤才能好的更快一些。

  她受伤的那段时间,段瑜之对她嘘寒问暖,那大概是在后来的变故发生之前,他对她最要好的时候吧!

  倘若温如故受过的伤,在阿蘅身上会同样出现,只是时间上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要知道温如故是在前去白马书院探望段瑜之才受的伤,而阿蘅身上出现伤口约莫是在夜间,一个白日,一个黑夜,时间似乎颠倒了过来。

  阿蘅看着没有被青蕊端走的铜盆,里面还有半盆水。

  她拿起一旁的帕子,沾上了一些水,想要将伤口附近的血迹擦拭干净,然而白净的帕子从伤口上拂过时,明明给她带来了真实的疼痛之感,可拿开帕子之后,上面依旧是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迹的存在。

  手臂上的伤口也还是先前的模样,并没有因为擦拭过就改变。

  阿蘅好像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曾几何时,她似乎也有这样感觉自己受伤了,然而实际上她的周围并没有出现导致她受伤的东西。

  她还记得那一日自己的眼睛忽然有些疼,原以为是她扑进姐姐的怀里,不小心被姐姐身上的首饰打到了眼睛。现在想来那时的姐姐身上似乎没有流苏样式的东西,而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她在起夜时不小心被床前的流苏打到了眼睛。

  一切早就有了预兆,然而她从前并没有发现。

  阿蘅放下了衣袖,遮住了伤口,甚至没打算去处理它。

  虽然她也会感觉到疼痛,但想想刚才没有沾染到血迹的帕子,说不定她准备的伤药对身上的伤口是毫无帮助的,左右在温如故的记忆中,她已经包扎过伤口,也一连喝了十来天的苦汤药,那就已经足够了吧!

  有些事情,大概已经成了命中注定。

  阿蘅躺倒在软榻上,苦笑了一声,缓缓的闭上双眼,不应该深究的事情就暂且放过,生死看淡,也是挺不错的一种想法。

  就让她再多休息一会儿。

  醒来之后,她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不应该仓皇死去的人,终究都会活下去,他们本来就应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

  至于她,她是万分期待着未来的到来。

  是的,万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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