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寂静无声,没有谁在这时候开口。
温桓从不怀疑阿蘅会在他们面前说谎,如此一来,她所说的事情就更应该仔细斟酌一番。
他想着阿蘅口中所说的陌生人,又想到元宵节那日他本来是陪在晋玉宸左右的,那时他们也从安和桥旁边路过。若不是谢淮安身边的侍卫拦在路上,安和桥塌陷之时,他与晋玉宸等人或许还站在桥上看着顺流而下的花灯,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想想河道里溅起水花的那些石块,就已经是心知肚明。
如果晋玉宸伤的并不重,那倒也还能糊弄过去,若是他伤的稍微重上一些,后果恐怕就会不堪设想。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温老太爷自然也是能想到的。
温老太爷问阿蘅:“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事情以外,你在梦中可曾看到其他的事情?”
有一个热衷于求仙问道,卜卦才能天下第一的好友,温老太爷对阿蘅话中的那些不同寻常之处,并未太过深究。他选择了相信,虽然没准备在阿蘅面前追根问底,但该有的查探也不会落下的。
能够有幸窥见未来的一丝命数,就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得天之幸,只是温老太爷总觉得阿蘅还隐瞒了些什么。
阿蘅隐瞒的事情多了去了。
就算是已经准备透露一部分的未来真相给祖父和阿兄听,但比起她说出来的那部分,不能说的东西才是占了大多数。
春猎这样的大型活动,阿蘅现在还是没有资格前去的,偏偏想要验证事情的真相,就还得密切关注春猎之时,皇上与太子的动向,而这些事情是阿蘅目前所无法做到的。
温三老爷虽是在朝廷中任职,可他的品阶还不足以将妻儿一并带去观看春猎。谢淮安的父亲倒是能够将谢淮安带入猎场范围之内的,然而单单是窥探帝王行踪一事,就不是一件能简单摆脱的事情,更何况春猎之上怎会少得了还未离开京都的乐王呢!
以谢淮安对乐王的厌恶程度,他即便是去了猎场,到时候满腔心思也都会放到乐王身上,再想要分出心思去观察皇上的安危,大约是极其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的。
另外就是阿蘅深以为薅羊毛也不能总逮着一只羊薅,便是谢淮安自己并不觉得何错之有,但她还是会心虚的。
书房中只他们祖孙三人,连个端茶倒水的丫环都没有。
温桓走到桌边,亲自给阿蘅倒了一杯热茶。
盛满了热茶的茶杯很快变得烫手起来,阿蘅接过茶杯后,就放在了自己的手边。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阿蘅再度开口。
因着温如故记忆中的事情,本来就是断断续续的,阿蘅说话时也多出了不少停顿:“……梦里的事情是连续着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阿兄院子里的那些陌生人就都走光了,然后就到了春猎……春猎,我是没有机会跟着一起去的,但是听到有人说……皇上在猎场遇刺……”
温桓听得目瞪口呆。遇刺,如今四海升平,那些刺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阿蘅说到这里有些犹豫,看向温老太爷。
温老太爷的手还在摸着自己的胡须,一下又一下:“皇上身边的禁卫军也不是吃素的,想来皇上最后也应该是化险为夷了吧!”他脸上并未露出太多异样的神色,这大概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才不会因为一点事情而惊慌失措,“还有其他的事情吗?你就一起说出来吧!”
温桓没有温老太爷那般能沉得住气,他还以为阿蘅说的那些事情就已经是全部了,根本就没想过可能还有其他的事情。
看向阿蘅此刻的神色,竟然是真的还有未尽之语。
阿蘅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冬天里的茶水总是冷的更快一些:“……我知道的也不多,而且大多是道听途说来的。在春猎之后,京都城中流有传言,说是皇上之所以能够平安躲过刺客的行刺,都是因为太子的舍命相救,只是太子因为刺客的缘故被伤到了脚,在御医诊治之后,虽然还能继续行走,但到底还是落下了残疾……”
温老太爷看着自己手中的断须,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应该改掉这个喜欢摸胡须的动作,否咋再多听阿蘅说上几句话,他的胡须可就真的要全都保不住了。
他低声道:“阿蘅今日说的这些事情,可还说给其他人听过?”
阿蘅本来就知道自己说出来的事情,是有多了不得。一听这话就知道温老太爷是个什么意思,两只手叠放在了一起,小声回到:“只有安和桥的事情,我说给谢淮安听过,其他的事情都是我第一次说的……”
温桓还在想着太子受伤的事情,回过神来时,就发现温老太爷和阿蘅都在看着他。
一老一少的眼神都很是纯粹,可温桓又不会读心术,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很是慌张,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怎么了这是?”
温老太爷并不打算重复方才说过的话,还是阿蘅好心的说道:“阿兄……就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情呀!祖父说只能天知地知,我们三人知,是再不能让外人知晓的,就连爹娘也不能告诉的……”
方才那些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会引起怎样的动荡,温桓当然是知道的,他也不可能主动说出去的。
正当他要做下保证的时候,就见阿蘅略带迟疑的看向他:“唔……我记得阿兄最喜欢酒后吐真言了,要是你在外面不小心喝醉了酒,那可怎么办呀!”
温桓先前年幼,出门参加诗会宴席,是绝对不会饮酒。随着年岁渐长,他在诗会上喝酒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尤其是近段时间以来,他在外喝的醉醺醺的被人送回家来的次数也就更多了。
阿蘅是不懂阿兄他们是怎么那么喜欢喝酒的。
明明蜜水要比酒水好喝的多。
他又不是阿蘅,出门在外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应酬的,哪里真的能滴酒不沾呢!可仔细想想之后,还是阿蘅的安危更为重要。
温桓点点头,在他酒量没有练上去之前,他还是不要在外面喝酒了,以免真的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温老太爷没有继续留着阿蘅与温桓,他将两个孩子送出门后,又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才回到内室之中。
冬天还未过去,内室之中还放着火盆。
温老太爷在房间里的多宝架前站了许久,久到他身旁的小厮常德都小心翼翼的过来问话:“您今儿个只用了早膳,午膳和晚膳是一口没用,这会儿都已经入夜了,您看可是要让厨房做些饭菜端上来?”
常德是打小就在温老太爷身边伺候着的,这会儿旁的人都不敢过来打扰他,也就常德还因为担心温老太爷的身体,才冒着被训斥的风险上来说话。
到底是从小就侍候着的人,温老太爷对他的耐心也比旁人更多一些。
他看着多宝架上摆放着的古董,上面的东西大半都是他从谢新霁那处得来的。
谢新霁就是那个在钦天监当官的人,虽无国师之名,却有国师之实,就连阿蘅会改了名字,也是和他有关的。
温老太爷问常德:“当年云开劝我给阿蘅换个名字的时候,曾送了我一个锦囊,他说锦囊里写着的是阿蘅原本应有的命数,你帮我找找那个锦囊放到哪里去了……”
云开是谢新霁的字,他说阿蘅的命数在改过名字以后,就已经不再是他从前测出来的那个命数了。
锦囊虽然已经送给了他,可温老太爷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想过要打开锦囊,毕竟他对命数一说,是不大相信的。倘若谢云开真的能算出阿蘅的命数,并且还因为她的命数不好,故而出手改了阿蘅的命数,那他又怎么到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对外说是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并不想为了某个人而停留,实际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也就他们这些老骨头还知道一点东西了。
只是眼下发生的这些事情,让他忍不住就想起了谢云开曾说过的命数。
一时间,他竟不知阿蘅是因为更改了命数,才会以外窥见原本的命数,还是因为她本来就能窥见命数。
常德顿了顿,他自然是知道温老太爷口中的云开是何许人也的,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温老太爷怎么突然就又要找起那枚锦囊来,明明是在十多年前就被收起来的东西,多年过去后,想要再找到那枚锦囊,还真的要花上一些时间。
“您当年是让我把锦囊放到私库之中去了,这么些年来,私库里的东西来来去去的,想要找出锦囊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您要是着急着要的话,那我这就给您找去……”常德依稀记得当年是用了个红木盒子装着的锦囊,“这找起来是有些费劲的,您看要不要在这个空档里,让人端些吃的来。”
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常德心里最重要的事情,也还是劝着温老太爷用些吃的。
温老太爷又仔细想了想,摆手让常德下去准备吃的去了,至于锦囊等到明日再拿到他面前就可以了。
他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常德就将找出来的锦囊放在了书房之中。
与昨日一般无二,温老太爷进了书房以后,就将人都赶了出去,只自己一人留在书房里打开了锦囊,谁也不知道他那日在锦囊中看到了什么。
只常德被他唤进门去时,曾嗅得屋中还留有一阵纸张被燃烧过后的气味。
温老太爷对常德说:“小姑娘家家的,应该都会喜欢漂亮的衣裳和首饰吧!我记得私库里好像还有几张上好的白狐皮子,你拿去给府里的绣娘,让她们给阿蘅做几身新衣裳……”停顿了一下后,又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就又添了一句:“给大姑娘她们也做几身新衣裳,银子和皮毛都从我私库里出。”
虽说是不打算厚此薄彼,但是人总会有几分偏爱的。
府中几个姑娘明面上得到的东西,大体都是相差无几的,暗地里却还有几分偏差。
常德应下后,正准备出去时,忽然又想到今年府中还有一位客居的姑娘在,不由得开口问道:“席家的表姑娘那儿,是否也要准备几身衣裳?”
席家?表姑娘?
这又是哪门子的人物?
温老太爷半天没想起常德说的是哪一位,还是在常德再次提醒之后,才想起席柔来。
他这次让人做新衣裳,本就是因为心疼阿蘅,就连温菀她们都只是顺带着的,更何况是一个客居的席柔,而且阿蘅还很是不喜欢席柔呢!
“阿蘅连续两年都没能好好过上一个生辰,这次的衣裳本来就是为了补偿她的,她的其他姐妹都是沾了阿蘅的光,和席家的那个小姑娘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是府中的人一起制新衣,确实是不应该丢下客居的席柔,可现在温老太爷是在补贴自家孙女,自然是不会将一个外人算在其内的。
确定了温老太爷的态度后,常德自然是不再废话,直接出门办事去了。
故而又过了几日之后,阿蘅看着绣娘送来的新衣裳,心中很是迷惑不解。
“这个月的新衣裳不是早就已经做好了么?怎么这会儿又送来了新的?”阿蘅看着绣娘捧着的新衣裳,一眼就看到了压在衣服下面的虎皮,她狐疑的看向绣娘,“你们这是又出了什么新样式的衣裳,还是用虎皮做的?”
在阿蘅浅薄的印象之中,会身穿虎皮的,大概只有武将了,反正她是没见过哪家的姑娘将虎皮穿上身的。
绣娘笑道:“姑娘怎么会这样想?这虎皮是老太爷让我们做给您的毯子,并不是衣裳呢!”
阿蘅:“祖父让你们给我做的,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做新衣裳了,我大姐姐她们也是有的吧?”
她说话时,青蕊等人已经接过了绣娘手中的衣裳。
绣娘点了点头,无意之间又补充了一句:“其他几个姑娘也是有新衣裳的,只是这虎皮毯子,姑娘您是独一份的!”